年少有时(59)

时间仿若挥鞭走马，倏地一下，也就过去了。而曾经奋斗或懒散的我们，究竟是马上挥鞭疾驰的人，还是跟在马后疲于奔命的人？许多人都不知道。温瑕亦不知道。

然而在日复一日的辛苦里，体验着无人能知的痛苦与无力，却日渐地生出了些许的勇气来。

——

温瑕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径直进了书房，从最高的格子里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个日记本。

她坐在地上，慢慢地翻看着。

2009年9月25日

宋宋:

你还好么？

九月份的月考成绩公布了，我才考了530分。现在轮到你嘲笑我笨了。你看我连一本线都没有过呢。

2009年10月1日

宋宋:

你还好么？

我今天去图书馆借了那本《陌生女人的来信》看了。

圣经里说，嫉妒是原罪。其实我觉得执才是原罪。一个人，或者执于物，或者执于人，都是一件较为可怕的事情。那些深入骨髓的执念就像一只永不餍足的虫子，永远在啃食着你的理智和原则。而你往往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一边痛苦地自责着，一边暗喜地沉沦着。古人常说，投其所好，大抵就是因为看穿了有所执的人的性情——在所执面前的无理智，无原则。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到最后的仿若有情，似是而非的印象和字字深情的狂热交织在一起，你想为女主的偏执对她痛骂一顿，却最终也只是为她的悲情扼腕叹息。

我在义正言辞地评价别人什么呢。我自己不也是固执么？你是不是又该笑话我了？

2009年10月28日

宋宋:

你还好么？高三的第一次统考结束了。我的成绩还是没有过600。但是不要紧，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北京了。

2009年11月7日

宋宋:

你还好么？我今天读了一首诗。是艾德华·艾比的《沙漠隐士》，我背给你听吧。

“我等着。

现在夜晚再度回流，

完全的静默拥抱着我，包容着我；

我再度看到星辰，以及星光的世界。

我离最接近的人类伙伴超过二十英里，

但我并不寂寞，反而感到愉悦。

愉悦与静谧的狂喜。”

现在已经很晚了，所有人都已经沉睡了，只有星星好奇地眨着眼看着这世界。所有的试卷我都已经写完了，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这个夜里寂静的很，只偶尔听到不知哪家院子里传出来的狗吠。高三就是在无边无际的题海里沉浮，喘一口气再继续，你估计会不喜欢吧？好在，你也不用经历了。

2010年3月5日

宋宋:

今天有个学妹自杀了。

其实我有点害怕，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要假装冷静、理智，不可以掉下一滴泪。我看不下书，看不下视频，也不想睡觉。人生一不小心就又开始被摆布，你措手不及，无可奈何。

人的一生，总是被道德、责任和活下去的欲望所捆绑。

2010年8月10日

宋宋:

你还好么？

高考已经结束两个月了。我终于看完了狄更斯的《双城记》。

印象最深刻的是书里的男二Carton。这个人物才华横溢却不思进取，终日混混度日，给Stryver当一只做事的黑豹，这样的一个人在面对一种让他由内而外引以为神的事物面前，通常只有两种境况，要么从此改除陋习奋发向上，要么自卑不已一边悔恨一边堕落。

不幸的是，Carton依旧无力改变困境。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夭折”的人，他的爱只会把露西带向不幸和忧愁，然而尽管如此，他依然忍不住向女主表白，“我希望你知道，你一直是我心灵深处最后的一个梦”。

他内心既清醒又悲哀，“这是一场梦，完全是一场梦，到头来是一场虚空，只剩下那个做梦的人还躺在原来的地方”。这一段是真真切切地充满了悲伤，他就好像一个浪荡多年的乞丐，突然看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站在门口仰望时，既满心欢喜又满心羞愧，自知放荡如自己，一点也配不上对方，却依然忍不住内心动荡的激情和悲伤。

你也是我灵魂深处的梦，可惜我再也不能告诉你了。

日记本的最后誊写了一份琴谱。温瑕从柜子里抱出吉他，调好弦。高三毕业那年暑假，她学会了弹吉他。这两年忙着工作，已经很久没有弹了。

她试着拨了拨琴弦，慢慢地哼唱那首很多年前某人写的歌。她后来给他填了词，却没有学会怎么唱。后来终于会了，他却听不到了。

秀水河绕了一个湾

夹竹桃也掉落了几朵缤纷

种满芒果树的校道

路灯亮了又熄灭

你在教室吗？

你在球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