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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桥(40)

作者: 扶兰 阅读记录

插秧不容易插得整齐,大田里犹其如此,因此得先拉线定桩,再由老手下田,用秧苗插出一尺半见方的格子来,其他人照着这格子一格格插满,纵然每一格里插到后来不够整齐,下一格又可纠正过来,好歹偏斜不到哪儿去。那些老手当然不必如此折腾,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格子一打,的确方便许多。

水田里淤泥湿滑,吸力又强,拔脚之际,稍有不注意便会重心不稳摇摇欲倒,顾岳很费了点时间才适应过来、能够在田里站稳,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左手里分出来的几株秧苗,就势插入泥水中,一排插完,后退半步,再插一排。李长庚叫他不要急着赶上其他人,秧苗入土不直不稳,稻子是长不好的,又笑道:“大舅舅家里的田今年狠晒过几天,蚂蝗少得多。去年夏天雨水多,收了稻子没能好好晒田,插秧时好多人两条腿上都爬满了。”

顾岳皱起了眉头:“云南那边山里也有蚂蝗,吸血厉害得狠,常有外来人不知防范、又未曾察觉,被山蚂蝗叮上,吸血过多而至晕倒的,听说还有因为体质太弱又或者身上叮的蚂蝗太多而失血致死的。所以我每次走山路去舅舅家里时都要戴上斗笠、扣好领口、扎紧了衣袖裤腿和鞋帮,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得抹上防虫药物。”

李长庚被他说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水田里的蚂蝗,可没办法这么提防。不过幸亏水田里的蚂蝗叮人没有那么毒,不然还怎么种田?被叮上了千万别扯,越扯越往肉里头钻,上岸后弄点旱烟熏一熏就下来了。不然就用火燎一下也行。还有,弄下来的蚂蝗也别扔了,留着给老何郎中配药。”

顾岳听李长庚的口气,蚂蝗这东西虽然讨厌,但平常多见,害处不算太大,还能拿来配药,算是有点用处,所以大家也就浑如无事一般了,顶多抱怨几句。

李长庚已经插到前头去了,直到田埂尽头,掉头再插回来,与顾岳交错时,顾岳才问:“老何郎中也是李家桥人吗?”

李长庚道:“是啊,论辈份还是姨父的叔叔。他们那一房,世代都做郎中的,就像六丙瞎子那一房,世代都是看风水算命的一样。听说老何郎中的医术只是过得去,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看病治伤找他大儿子何郎中的多。不过老何郎中配药可真是一把好手,有人说他配的金创药,比白药也不差多少。大舅舅说那味金创药是从前朝一路传下来的军中秘方,所以效用好得很。”说到此处,李长庚放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老何郎中还会制药酒,我家里藏着一瓶虎骨酒,还是老何郎中年轻时凑巧得了一副虎骨制出来的,我爷爷好不容易买到两瓶,当宝贝一样藏了几十年,分家时我家让了一百斤稻谷出去,才分到一瓶。”

顾岳可以理解当初大姑父的选择。习武之人,难免有跌打损伤的时候;虎骨难得,老何郎中手艺又好,能够藏一瓶老何郎中制的虎骨酒,关键时候不说可以拿来救命,至少可以更快地治好筋骨之伤。

李长庚本来就热心,又总觉得自己这个表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刚遭逢大难,自然需要格外照顾,至于如何照顾,除了教会顾岳各样农活之外,李长庚能想到的也就是将李家桥的诸多人事都说给顾岳听,好让顾岳和村里人早日熟悉起来,就不会总想着那么远的昆明的事情了。因此李长庚一有机会就逮住顾岳聊天。

插完这块大田的秧之后,顾岳已经知道,老何郎中最拿手的药是哪几种;他家小儿子在长沙学西医,将来要给人开膛破肚,有刻薄的人背地里说他们家要出一个何屠户,这话传到老何郎中耳朵里,老何郎中立刻传出话来说他们家以后不给这几户人家看病,也不卖药;方圆几十里提得上名号的那些郎中,大多是从老何郎中家里学出去的,便是没有师徒之谊的那几个郎中,也不好驳了老何郎中的面子;这几户人家担心将来要跑到县里才能看病,又被村里人指责,没奈何,请了何郎中的岳父做中人,提了鸡买了酒上门去陪礼,老何郎中才肯把话收回来……

插秧是个体力活,也是个细致活,半天下来,顾岳再一次感到了腰酸背痛,小腿上被蚂蝗叮过之后更是红肿发庠。午睡起来,坐在李家祠堂大门外与何思慎聊天时,顾岳忍不住时不时地挠一挠小腿。何思慎叹道:“叫蚂蝗叮了几口就这个样子?这是水土不服吧?”

顾岳的神情不觉绷紧,过一会才道:“大概是吧。回到昆明应该就好了。”

他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回到昆明”一语,正因为此,何思慎的神情也随之郑重起来,盯着顾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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