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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302)

第二天去疗养院看华鼎松,恰巧在走廊里碰见主管大夫,当场就被拦住。

“小方,你做好准备,拖不过这个冬天。”

方思慎点点头。站了一会儿,悲伤的情绪很快压下去。理智清楚地告诉他,有许多准备要做,然而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具体该做些什么。曾经两次送别亲人,如今回忆,只留下若干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程序上的内容根本想不起来。何况那时候有连叔一手扶持,几乎包办了所有实际事务。眼下老师身边唯一能够主事的就是自己,真到了那一刻,应该怎么办?

华鼎松早已移入看护病房。方思慎等了很久,才等到老师清醒。他知道,这是老人家身体机能衰竭的表现。老头儿认出他,眨眨眼睛,拍拍一边枕头,再把脑袋挪开一点。方思慎伸手轻探,枕头底下有个薄薄的文件袋。抽出来打开一看,是一份经过公证的遗嘱。内容极其简洁:一应后事均由学生方思慎负责处理,所有个人财产都归学生方思慎继承。

从跟着华鼎松去银行开保险箱那刻起,这一切就已经决定了。方思慎看过遗嘱,红着眼睛,默默将文件妥帖收进书包里。

老头子笑起来,呲牙咧嘴指指自己鼻子,意思是我还没死呢,然后摸出助听器戴上:“中秋节国学院来了人,看我还活着没有,问小白楼里的东西。倒是提醒了我,趁着还不糊涂,做个交代。哼,这帮兔崽子,这时候想起‘探望老教授’了,我呸!”

毕竟虚弱,话说得张狂,气势却大不如前。

几句话又得意起来:“我告诉你,压根没人知道究竟有些什么。当初没收的东西就是偷摸发还的,经手人比我老头子短命得多,死了怕有十好几年。谁问你都不要理,把自己喜欢的先搬回去。郝奕若是回来,就在剩下的里头叫他挑几样。”华鼎松早年脾气更臭,毕业的学生都断了联系,最近十年,不过一个郝奕,一个方思慎。

“书太多你没地方搁,也可以考虑卖个好寄存到图书馆……”

亲祖孙也不过如此。方思慎便只是点头,听完了,体贴伺候老师吃点喝点。

自此课题先扔开不管,每天除去上课,间或回家陪陪父亲,就在华鼎松身边守着。方笃之等国诞日一过,神采奕奕出了院,光荣返回工作岗位。

秋假结束后两个星期,某天从食堂出来,方思慎忽然意识到,一次也没在校园“偶遇”过某人,洪鑫垚竟似根本没有回来过。

一旦发现这点,立时就忍不住了,疾步回到宿舍,上网搜索消息。

《晋州查处7.23河津重大矿难事件》

《7.23河津重大矿难事故嫌疑人已被拘捕,即将审判》

《黑色的眼泪——7.23河津矿难之觞》

《晋州州长指示妥善安置遇难者家属,充分合理赔偿》

《金银海矿业集团涉嫌包庇瞒报事故,阻碍调查》

《金银海矿业集团董事长自辨与矿难无关》

《晋州金银海矿业集团可能面临起诉》

《金银海矿业集团被举报严重偷税漏税,或面临巨额罚款》

《是谁为乌金黑幕撑起保护伞?》

《金银海矿业集团历年行贿一览》

…… ……

仿佛一夜之间,打开了某个封锁关卡,有关河津矿难及洪家的消息喷涌而出,惊得屏幕前的方思慎半天没能动弹。他再不通世务,也明白,事情只怕……糟糕透了……

发生事故的是一家小乌金矿,遇难矿工二十几个,刚够“重大”级别,远不到“特大”档次。表面上看,与金银海矿业集团并没有直接关系。然而这家矿主是从洪要革手里转租的开采权,单凭这一条,就严重违反规定。矿难发生后,消息瞒了好几天,直到有人辗转捅到首府晋阳,才得以公之于众。谁都知道,整个河津就是洪家的天下,事情能够瞒得住,自是洪要革一手遮天的缘故。

即便如此,事故本身,与洪家还是没有直接关系。若无意外,无非是动用人脉,多砸几个钱而已。

方思慎并不知道这里边的曲折,却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比起三个月前,矛头所向,已经悄然转变。一场义愤悲情的矿难渐渐落下帷幕,而金银海矿业集团的税务及行贿丑闻,被大力推动,前台亮相。

方思慎望着满屏新闻标题,开了个文档窗口做笔记,拿出研究课题的架势,一条条细看起来。经过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归纳概括演绎推理的工夫,又找出相关法律条文研读几遍,最终得出结论:只要媒体报道的偷税金额和行贿情节大半属实,洪要革就可能面临现行法律规定的最严厉惩罚: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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