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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342)

天色昏黑,两声巨响过后,外间陡然变得寂静。方思慎想起梦中最后那一幕,摁住心口问自己:

——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把他交给别人去审判?

再也按捺不住,飞快地收拾书包,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他飞奔到校门口,看见一辆空出租车,立刻坐了上去。可惜晚高峰还没结束,没多久速度便慢下来。他焦灼地盯着纹丝不动的汽车长龙,忍无可忍掏钱结账,跑进了最近的地铁站。

换乘、出站、上楼、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很久没有这样奔跑过了,方思慎扶着墙壁歇了半天。他知道这个时候多半没人,汗水和喘息都不过求个自我安慰。

歇够了,给父亲打电话,说这周末不回家。方笃之没多问,只道:“我这些天会多,这两周回不回随你,不过清明节快到了,你记得那天早点回来。”

方思慎应一声,就在黑暗里坐着等洪鑫垚。

等待可能让人烦躁,也可能叫人冷静。方思慎坐在沙发上等着,漫无边际想了很多事。当思绪的时间和空间无限扩大,某些具体的阶段和事件很容易变得微不足道。落实到感情上,当一生一世,而不是一段一份成为定语,曾经的忧虑、动摇、惊慌、恐惧,都不过长河里的水珠,高山上的小草,生活盛筵上的一壶醋而已。

想到醋,方思慎就笑了。

“叮叮当当”,有人掏钥匙开门。“啪!”灯亮了。

洪鑫垚手上挂着钥匙,傻傻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方思慎望一眼墙上挂钟,快十二点了。

“怎么才回来?”

“我……我去了你宿舍楼下……”

方思慎吃惊:“你去了我宿舍楼下?”

“我天天晚上都在你宿舍楼下,待到熄灯。今天灯一直没亮,等到十一点,也不见有人,我以为你回家去了……”

“你什么时候去的?”

“每天没事了就过去待着,有时候八九点,有时候九十点。看你熄灯了就回来。”

方思慎瞧着他,心里酸酸涩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大眼瞪小眼。洪鑫垚忽然回了魂:“你吃饭没有,我煮面给你吃?”

方思慎想起自己确实没吃晚饭,站起身:“还是我来吧。”

洪大少怯怯跟进厨房:“我也饿了,多煮点好不好?”

方思慎点下头,开火烧水,然后打开冰箱查看,找出三个鸡蛋,半颗发蔫的青菜。

洪鑫垚一步一步蹭到他身边,终于在打鸡蛋的时候抱住了腰,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哥,你来了,太好了……”

方思慎放下碗,把手放在他手背上。身后站着的,是个孤独可怜的孩子,跟自己一样。

淡淡道:“一会儿吃完宵夜,我有话问你。”

“好。”

两人默默吃完面,洪鑫垚默默洗好了碗,回到客厅,见方思慎坐在沙发上,走过去在他跟前地毯上盘腿坐下,就像要继续那一天未完成的对话似的。他个子高,这个姿势跟方思慎也差不了多少。

方思慎的手依旧落在他肩膀上:“那天……我被你吓到了,很多话没听明白,你给我再仔细说一次吧。”

洪鑫垚抬起头:“我后悔了,不该告诉你,让你难受。你忘了吧,好不好?哥,忘了吧!”

方思慎定定地看着他:“那你何必告诉我?存心要我难受么?”

“不是的,我那时候没多想,只知道要说出来,要找个人说出来。除了你,我还能跟谁去说?但是,”洪鑫垚把他两只手攥到掌心里,“我现在想清楚了,你就当我说梦话,那都不是真的,是我胡说八道。忘了吧,哥,求你,忘了吧,好不好?”

方思慎丝毫不为所动,语调还是淡淡的:“阿尧,如果我说,要你去自首,你怎么办?”

洪鑫垚仿佛早有预料,冲他咧嘴一笑,居然带出点残酷而惨淡的意味:“哥,你还是不明白,我什么也不用办。他走投无路,只剩下最后一招,挖空心思,算计得不知多周密。那撞断栏杆的大卡是外地车,桥头这边的摄像头半个月前就坏了,我们清早六点出发,当时桥上连个鬼都没有,谁知道掉下去了什么。更何况,今年春汛来得猛,即便小浪峡,也没人敢下去捞尸——如今都三月了,就是捞上来,还剩些啥?这个春节,河津谁不知道我们家有人失踪?他自己把去向瞒得死死的,我大姐发了疯一样的找,最近也死了心,懒得再折腾。河津哪年不因为这个那个死几十口子?我们家人都不追究,还有谁会去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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