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附庸风雅录(50)

方思慎笑:“这可不知道,就是专用仪器也不见得能测量准确。石头的磨损跟很多因素有关,比如硬度,走多少人多少车,什么重量和频率等等。”

“这不成物理课了吗?”

“学问本身并没有界限,只是看用在哪里,怎么用而已。”

那学生抬头望望山顶:“就冲这气派,谁也不信太史公不是韩城人啊!”

在河津待了三天,学生们难免先入为主,认定太史公籍贯应该在河津。此刻到了韩城,身临其境,却又被眼前实景震慑住。这么多古建筑,这么多来瞻仰的人,这么一座雄伟的韩奕坡,名副其实铁证如山。

马主任隔得远听不见,洪鑫垚可听见了。身为一名河津人,没理由沉默,反驳道:“假的不做得跟真的一样,谁信啊?”

方思慎眯眼眺望层层叠叠的建筑物,道:“这些东西看起来热闹,确实以后来仿建的居多。你们先把所有木制的部分去了,然后把水泥的去了,再把明显颜色新鲜,棱角分明的去了,最后对比脚下砖头,把比这砖头新的都去了。”

附近几个学生都学着他的模样看起来。洪鑫垚看了一阵,撇嘴:“全是西贝货,啥也剩不下!”

一个学生皱起眉头:“老师,我看这些建筑,有一些年代也很久的样子。如果太史公确实没有埋在这儿,为什么后人会修这么多纪念物?”

“这问题问得好。”方思慎边走边说,“《太史公书》因其‘不虚美,不隐恶’,直言当朝统治者得失,在太史公生前和死后相当一段时间里,都等于是本禁书。但是一百多年后班令史写《前汉书》,已经不吝于溢美之词,作了篇《太史公列传》。我们不妨猜测,从这时候起,太史公逐渐得到官方和民间的公开尊崇。韩奕坡此地出现太史公祠墓,据文献记载,始于西晋,这时距离太史公去世已经四百多年了。”

“明白了!这就是所谓‘名人效应’。不管太史公当初是死在这儿还是埋了双靴子在这儿,都得弄个什么东西纪念纪念。亡羊补牢,也不算晚。”那学生反应快捷,词锋也颇利。

洪鑫垚家乡自豪感上来,接道:“说不定这四百年里,原先河津的坟墓因为黄河泛滥冲走了,一般人不知道,把这假的当成了真的。”

他这么一说,几位听众也觉得有道理。

方思慎道:“第一个正式提出太史公籍贯为韩城的人,是唐代学者张守节。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距太史公之死已有八百余年。这八百年里地理形貌、地名沿革都可能变化,他说‘龙门’是韩城,尚需考证。而且,此一时彼一时,太史公名垂青史之后,谁都希望有这么一位荣耀的同乡,张守节本人的籍贯就有几分可疑。可惜关于他的生平也没有详细记载。”

洪鑫垚从方思慎的话里听出点儿暗讽的意思,又觉得人家可能不过就事论事,是自己太过敏。

“这山上的建筑,即使当初西晋建的也只剩遗迹,差不多都是宋代以后仿建或新建的,距太史公生活的年代已达千年之久。要说哪儿房子气派哪儿就是太史公的家,恐怕难以服人。韩城是由秦入晋的入口,关中要冲之地,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到这儿比到对岸方便多了,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什么历代来此凭吊瞻仰的人比河津要多得多。”

一个学生忽问:“那有没有可能,太史公死在这儿,因为过河太麻烦,家里人就把他埋在这儿呢?”

方思慎摇头:“叶落归根,遗骨还乡,是最隆重的大事。除非这地方真的是故乡,否则岂止隔一条河,哪怕千山万水也是要送回去安葬的。”

洪大少觉得这话变相肯定了太史公属于河津,心中暗暗高兴。

进入祠堂,学生们分散参观,多数都跟着马主任听故事去了。洪鑫垚看见陈列柜里摆着竹简《太史公书》,问方思慎:“那玩意儿是真的吗?”

方思慎走过去,扫一眼便道:“这就是现代制作,连仿古都不算。竹片整齐划一,清漆透明匀净,系的尼龙线,明显是工业产品。字迹如此工整,喷墨印刷的。”

洪鑫垚低头看看,也发现自己的问题太白痴,却又不死心,追问:“那要是仿古,能看出来?”

“分什么情况,有的能看出来,有的看不出来。”想起之前答应给他解释竹简造假的事,几天相处下来,这号称学生的人实际比自己这个老师要有城府得多,何况时日已久,说点常识没什么关系,便道:“一样东西,不管多么特别,总会打上地域和时代的烙印。”看洪鑫垚听得认真又有点费劲,慢慢往直白了讲。

上一篇:最后一案 下一篇:Seven监禁+Seven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