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斑斓(10)

作者: 尼可拉斯 阅读记录

那头传来短促的笑声,那种她熟悉的韦杨的窃笑,“好,你给我倒吧。”“喝什么?”“你倒什么我喝什么。”程恒的手本来伸到黄酒的雕花坛子附近,心中别样念头升起,她不打算让韦杨晚上还工作了,她从冰箱里拿了汽水和薄荷,十分认真的做了一杯Mojito。

她刚刚认识韦杨的时候,是在一个艺术沙龙。那时候她正在做一个大理石雕塑,做的很困难,心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差的要死。要不是沙龙主人是很好的朋友还力邀,她根本就不想去。朋友说你来散散心嘛,好好一个大美女逼出社交恐惧症怎么办。于是她去了。在那里遇到韦杨。

程恒这人工作的样子和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样子完全不符。她天生高挑漂亮,眼睛大的叫别人羡慕,笑起来弯弯的像桃花眼,不笑自带端庄优雅,化个晚装就自然变成那种生人勿进气场凌人高高在上的女王样子。再一介绍,说是个雕塑家。一种做体力活成天拿着锥子凿子的刻板印象浮上心头,出于猎奇而与她搭讪的有,出于敬而远之走远的也有。她想别人也没想错,她工作的时候经常白T恤牛仔背带裤,扎个马尾辫就行。渐渐的她开始觉得自己在社交场合和工作室不是一个人,这样的不同和疏离让她很不快乐,然后反感社交。

结果那天遇到韦杨,她光顾着和韦杨聊天。韦杨仿佛有让她自然放松的能力。那时主人介绍,说这是韦杨。她说韦杨?写了那个什么什么和什么什么的韦杨吗?韦杨说对,就是我。她听见她说话音调不高不低,温柔平和,没什么情绪起伏,既不显得拒人千里,也不显得过于亲密。她仔细看看韦杨,她自己穿着OL套装——有点儿像个翘班赶来的精英白领——而韦杨很自然的穿了没特征的灰衬衣和蓝色牛仔裤。她甚至觉得自己穿得过于正经仿佛是来拜访,而这个沙龙的主讲分明是这个着装轻松的不像话的当红作家。

“你好,我是韦杨。”然后她向自己伸出了手,手上带着黑色的细小佛珠。后来韦杨问她,为什么要穿那种衣服?“好像刚刚从陆家嘴那种地方的某家公司下班一样。”“忘了,大概是觉得烦躁,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随便穿了一件吧。”韦杨立刻说,“你现在可是不能破摔,你可是要摔出一个样子来哦!”她那时候已经在做装置艺术了。闻言她笑着锤韦杨,“我是知道你文章里那些又长又抖机灵的句子怎么来的了!你说你写那些句子,又长,读的又累又着急,为了看到后来你铺的梗,还得忍着读下去。最后总是遇到你这种俏皮话!讨厌!你讨厌!”

那是哪一个一起醒来的早晨呢?她忘记了。那天的沙龙她和韦杨就着一杯一杯清爽也喝不醉人的mojito聊天,先是韦杨问她平时都如何工作,她坐在韦杨身边莫名放松,倒豆子一样说起最近对那块大理石的又爱又恨,韦杨也放任她说;等她觉得自己口渴了,一边喝一边将话题抛回给韦杨,问她又如何工作,写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写作是一门很孤独的劳作。“一个人计划,一个人前行,遇到困难一个人克服。”她说,一边轻轻婆娑着酒杯,“大概有点儿像一个人住的时候给自己做饭。不过做饭快乐点。”“哦?你会做饭?”“会啊,我很喜欢做饭。烹饪很让人放松。”“你坐在书房写作,一写就是那么久,还有时间做饭?”“做饭正好是强迫自己站起来去活动活动的理由嘛!”“那你会做什么啊?”“我会做的可多咯!只要不是太精细有特殊技术的菜,我都乐意看着菜谱试一试。”“试一试然后呢?”“第一次可能失败点,一次两次就成功了嘛。”

程恒不知不知觉曲着身子,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和韦杨说话。“既然挺会做饭的,有没有考虑写一本美食书?”“美食书都是美食家才能写的。我只是喜欢吃又爱做罢了。等个十年八年吧。”现在差不多也快八年后,她又问韦杨有没有相关的打算,韦杨说没有,因为现在写就是跟风,“跟风更讨厌。再说,我能给你做就好了。别无他求。”

她没想过去个沙龙会和一个当红作家一起聊生活琐事和创作心得——生活琐事大半是吃,创作心得大半是烦——在那之前,她也读过韦杨一炮而红的处女座《问题》。她虽然不懂文学创作和分析的种种缠绕理论,她喜欢《问题》里的一些情节,都是合情合理的意料之外:仿佛韦杨100页之前就将线埋伏好了,跟着剧情发展你也可以想到会是这样,但又总不愿意相信是这样。“难为你写成那样。”韦杨哈哈哈哈大笑,“我是那种先想到人物,想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然后想故事大概想要是什么样,然后想结局。结局一旦出现在脑海就特别清晰,所以写的路上只能不断架设桥梁铺设道路抵达那个结局。”“所以说这个惨兮兮的结局,是你一早想好的?”韦杨点头,“是,一个字都不差,还没开始写开头结局就写好了。”“你是怎么想到要写这些呢?从抽象中获得灵感吗?”“你呢?”“我总是去看,看一个人事物,看表面的血肉再看骨架,再提取内含的抽象的东西,再转化为实际。有时候我只有我觉得,两个实际存在的事物是一回事,别人都觉得,怎么会这样。”韦杨笑道:“艺术家就应该是这样。用自己的方法自己的语言表达自己看到的事物,寻找的是共鸣,但不是广泛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