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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香(375)

这是穆婉秋为了给自己曾经的那段生活留个念想。

那时他们没钱,穆婉秋的行李还是锁子娘用旧被子拆洗的,上面摞了许多补丁,又硬又沉,哪是黎君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望族子弟用的?

锁子娘过意不去,便让人现买了一套里外三成新用了桑蚕丝做的被子,又软又暖,却被黎君拒绝了,牢狱他都住过,何况这些?

他想真实地体悟一下穆婉秋曾经的生活,虽然兑下柏叶坊后,穆婉秋的生活已经有了起色,可是,在这空空荡荡简简陋陋的屋子里,依然能看到她曾经艰辛的影子。

曾经,她是那么的困苦过。

北风萧萧,长夜漫漫,茕茕的孤灯下,黎君目光落在被锁子整齐地摆在地上的一排排瓶瓶罐罐上,黎君随手一个个地拿起又放下。

这些陶瓷罐,一个一个,粗糙又鄙陋,比起她大业调香室里那些精致的玻璃瓶,这些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可是,这些却是曾经的她节省下来的每一文工钱收集的,听锁子娘说,那时的她,是林记那条街上有名的破烂王,每个香集散了她都要去捡回一堆被人丢弃或拉下的香料和陶瓷瓶,受尽了白眼和嘲讽,可她执迷不悔。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就像此时此刻的他一样,一个人守着一间寂寞的屋子,孜孜不倦地辩认着各种香料,练习闻辩各种味道。

曾经,朔阳人都眼红她不到一年就从一个连单香都不会闻的调香白痴一跃成为大师傅,顶替了那条街上有名的刘师傅,可又有谁知道她曾经付出的这些艰辛,汗水?

现在,人们都看着她光鲜亮丽地站在那辉煌处,艳羡她是一颗绝世奇才,可有谁知道,这奇才的背后她忍受了多少人所不能忍的东西?

她一个人走过了多少寂寞不眠的夜?

抚摸这一个一个粗陋不堪却被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贴着标签,用娟秀隽永的字体写着香料名字的陶瓷罐,想起锁子娘说的,她一件夹衣穿到五六月天,热的大汗淋漓,可夏衣却还躺在当铺里没银子赎,一股丝丝挠挠如残花柔碎了般的疼惜柔进心底,黎君冷清的眼底泛起一股潮湿。

“……那么纤弱的身子又是怎么承受得住这么厚硬的被子的压迫?”静静地躺在土炕上,感觉身上又厚又硬的被子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黎君幽幽叹息一声,条件虽然艰辛,可想起这被子就是穆婉秋曾经盖过的, 黎君心里竟是别有一番满足。

曾经艰辛的日子他没有和她一起共度,但是,他尝到了那股虽苦也甘的滋味。

眼前又闪现出那双空灵的眼,那张娇巧清纯的脸,黎君心里满满地洋溢着一股充实,忽然就想起临来前那个突如其来的激吻,那日他意乱情迷,情难自禁,他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以后每每夜深人静时回味起来,那个吻,不是他单方面的索取,她也回应了他呢,而且,她也和他一样地意乱情迷,想起那张三月桃花般绯红的脸,黎君嘴角微弯,恍然带出一丝笑意:

他的阿秋心里已经有些喜欢他了,只是她自己还看不到,不怕,他有耐心等。

……

十天过去了,每天装扮得花枝招展等着黎君登门的姚谨从咬牙发狠变成了期盼:

只要他肯登门道歉,她可以不让他跪了,只要他肯当众向她道歉承诺扶她为正妻就好。

千般恨,万般怨,皆源于心头那割舍不断扭曲的爱。

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让他像别的男人那样围着她转罢了,说到底,她还是渴望成为他的妻。

可是,自那日吃了闭门羹,黎君就再未登过姚记的门。

这也让姚世兴滴定的心产生一丝动摇,渐渐不安起来,他吩咐姚富,“派人去打听一下黎记分号的动静。”

派去的人很快返回来,“……黎大公子三天前就返回大业了,连黎鹤也被带走了,黎记分号暂时由薛永掌管着,门口收檀香的牌子已经撤下去了。”

第三百三十章倾覆(下)

姚世兴脸色微微发白,他不解地看着姚富,“……黎君回朔阳了?他不收檀香了?他想干什么?”

姚富摇摇头,“奴才已派人去大业打探了,老爷要不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山上的雪儿化了,树上的桃花开了,蛰伏了一冬的人们仿佛春笋般冒出头来,一年之计在于春,欣喜的人们忙忙碌碌地开始了春耕,天地间一片生机勃勃。

姚家的内堂却死气沉沉。

“……什么?”听了大业返回密探的汇报,姚世兴脸色瓷白,“……黎家竟没有招香工添设备?”两个月出一千万支佛香,规模再大,黎记也得添人添设备,没日没夜地做啊,如今竟什么都没添,姚世兴感觉他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他茫然地看着姚富,“……黎家这是要干什么?”

“是打算抗旨……是打算和我们鱼死网破……”姚富声音微微发颤,他有些语无伦次。

“不战而败,这不是黎君的性格……”姚世兴不死心地摇摇头,“他是想逼我降价啊”绝望的眼底闪着一丝绿幽幽的光芒。

黎家一天拿不出货,他就不相信这批天价檀香会砸在他姚世兴手里,会烂在他姚家的库里。黄凌黑字,圣旨上明明写的,要黎家两个月之内交出一千万支佛香,他黎家怎么会不需要檀香

还剩一个月交货期就到了,即便这时候买到檀香,连远到大业带加工赶制,黎家也不能如期交货啊。

黎家这分明是放弃购买檀香了

隐隐地,姚富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嘴唇动了动,他想规劝几句,对上姚世兴满是奢望的眼,他又闭了嘴。

“你去找黎记分号的薛永,告诉他我们愿意三百两一斤出货……”三百两一斤,他姚家勉强能维持了成本。

姚富应声走了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便返了回来,“……薛永说他做不了主,得去大业找少东家商量。”

“这离大业有多远,需要几天?”姚世兴茫然问道。

见姚世兴似有些糊涂了,姚富心里一酸,眼底涌起一股泪雾,他悄悄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低声道,“……很快的,老爷再等等。”

这一天,姚世兴病倒了。

姚谨却变的格外安静,不知是听了谁的劝说,她找巫婆扎了两个小人,分别写上穆婉秋和黎君的名字,每日不停地用针扎,说是她只要诚心诚意地扎上三百六十天,黎君和穆婉秋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对此,她深信不用,敛了所有的暴躁,她只每天从早到晚地虔诚诅咒。

不知不觉中,又二十天过去了。

渐渐地,姚记门口来要债的多了起来,怕姚世兴听了会加重病情,姚夫人令人将消息瞒得紧紧的。

这天一早,姚世兴迷迷糊糊醒来,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就开口招呼道,“阿富,阿富……”他想听听外面的情况。

叫了几遍没人应声,姚世兴就扶着炕沿下了地,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回廊里没有人,正要叫喊,隐隐听到后院里有哭声传来,他心里一咯噔,人也清明了许多,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口气走到后院,瞧见院里围了一圈人,哭成一片,便一把推开众人走过去,不觉错愕得睁大了眼,“阿富……”

只见姚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水淋淋的,已经咽了气。

“……怎么回事?”蹲下身子直看了好半天,姚世兴抬头问道,“……富总管怎么会死?是谁害了他?”

被突来的噩耗惊住,众人早忘了病床上的姚世兴,如今见他突然闯了进来,吓得呼啦啦跪了一地,“老爷……”

“……是谁害了他”见众人只捂着嘴,极力压抑着哭泣声,没人回答他的话,姚世兴猛一声暴喝。

姚富打小就随在他身边,几十年来,他已把他看成了亲人,如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姚世兴的心像被刀剜斧砍般的疼,也让他心里变得极为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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