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菇雨!”
斗鸡菇,是古蜀国的特产之一。
蜀中天气异常,每每夏季,在有阳光的时候会伴随着大雨小雨,只要这种雨之后,漫山遍野的斗鸡菇便冒出来,大者如盘口小伞,小者只如戴着一顶小小的菌帽。
斗鸡菇味道鲜美,做汤做菜熬油,都是无上的美味。
所以,每次斗鸡菇雨之后,山民们都会倾巢出动,漫山遍野寻找,勤快者,一天便足以收获百十来斤。
这些斗鸡菇,被商贩们集中收购,运到金沙王城,每每成为饕餮们追捧的美食,其价格也并不便宜。
一个夏天的收获,足以让山民们一家老小丰衣足食一年。
可是,斗鸡菇雨总是盛夏五六月才会下。
没想到,不过三月初,便来了这么一场。
凫风初蕾仰望天空,呼吸着大雨淹没尘埃时那种特有的土腥味,心想,除了天意,还能有别的什么呢?
战争,早在大雨降落之前就开始了。
当大费埋伏的三千精锐,遇上算准时间赶来的杜宇五千大军,一切便没有悬念了。
后援的阳城大军尚未杀到,便遇上了瓢泼大雨。
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只看到前方尸横遍野的大夏士兵,又听得雨中有人大呼大费王被启王子杀死了,很快,便溃不成军,四处奔逃。
可是,杜宇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大费。
他对大费的痛恨更胜过涂山侯人的属下。
很简单,在大夏的士兵看来,无非是王位之争,可在杜宇这一支蜀国军队看来,那便是报亡国之仇。
尤其是厚普。
厚普本来负责驻守褒斜,但他对大费痛恨以及,便执意率军连夜赶来,此时,正好半路拦截上了逃跑的大费。
大费的军队早已如丧家之犬,此时忽然遇上强敌,顿时失去了方寸,根本顾不上任何战阵,只顾亡命飞奔。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一个事实:大费王不见了。
连大王都不见了,这意味着什么?
阳城的三万兵马,很快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
厚普却顾不得滂沱大雨,骑马狂追,但是,只跑得一阵,便不得不停下来。雨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完全分不清楚方向了。
杜宇也追上来,高喊:“大费呢?”
厚普恨恨地:“大费这恶贼倒溜得快,竟然叫他给跑了。不行,我得追上去结果了他……”
杜宇立即大喊:“穷寇莫追!我们还是赶紧去避避雨,以后,自然有机会收拾他。”
漫天大雨已经让整个天空变成了茫茫的一片白。
奔逃中,大费已经睁不开眼睛。
脚下,干涸几年的土地,已经被雨水浸湿,很快,便成了泥泞的一片。
奔跑的速度,也停下来。
大费回头,看着后面气喘吁吁追上来的队伍,除了敖丙等亲信大臣,竟然只有寥寥几十侍卫。
其余人等,已经在钧台和阳城彻底溃逃了。
他仰着头,比当初在沙漠之中遭遇涂山侯人和小狼王的双重截杀更加恐怖和绝望。
当时,他知道自己还有退路,还有阳城的大军,有诸侯的支持,有整个大夏的权利。
可现在,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阳城,再也回不去了。
在他答应钧台辩论时,便已经提前进行了种种的推演,也完全考虑了鱼凫国的出兵。但是,权衡双方势力,他有八成的把握应对,至少,足以自保。
可是,他千算万算,只算漏了一点。
那就是涂山侯人真的祈雨成功了。
他每宣布一条自己的罪行,就砍自己一刀,竟然真的换来了苍天的一场大雨。
这强烈的苦肉计,不但震动了围观众人,也彻底让他这个大费王心寒胆裂。
第349章 七罪七刀4
更打乱了他精心部署的所有计划——士兵也只是凡夫俗子,一场大雨,让他们全部的意志都被打散了。
加上杜宇用兵的能力,远远超出他的估计,一败涂地,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此时,身后只跟着几名残兵败将。
阳城,从此必将成为过去。
他呆呆地眺望阳城的方向,尽管大雨中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却心胆俱裂——自己少时出征,战功赫赫,也算是大夏的功臣,却为了登上王位,用尽手段,甚至不惜害死老父亲。
只是没想到,这王位不好座。
刚一登基便是蔓延五年的大旱,五年下来,人心散尽,无法挽回。
他忽然跪在地上,绝望地匍匐在泥泞里。
敖丙等追上去的老臣,呆呆地看着大费王,却作声不得。
天意,这都是天意。
与其说大费王败给了启王子,不如说大费王败给了老天爷。
暴雨,转成了大雨。
大雨,又慢慢变成了小雨。
一场转折性的大战,也终于归于平静。
诸侯国赶来的援军,分别遇上了涂山奉朝和夏后氏率领的大军。但是,刚一短兵相接,便被倾盆大雨所阻止。
一切的纷争,便是源于连年的干旱,既然下雨了,双方士兵就像遇到了大喜事一般,也不等任何人喝止,便各自掉头各奔东西。
诸侯将领们甚至来不及和夏后氏等打个照面,已经随着部下逃之夭夭了。
涂山侯人睁开眼睛时,看到窗外阴沉沉的。
熟悉的阳光早已不见了。
他不知道这是早上还是晚上。
大雨早已停止,微风吹来丝丝凉意,他挣扎着坐起来,却听得一个熟悉到了极点的声音:“启王子,躺着吧,别碰到伤口……”
他几乎惊跳起来,哈哈大笑:“委蛇,是你吗?初蕾在哪里?”
转眼,看到凫风初蕾。
“初蕾……呵……初蕾……”
语不成声,只是傻笑。
委蛇将涂抹完毕的疮药放下,叹道:“启王子,你可能真的是疯了,怎么会想到这样砍自己呢?难道不疼吗?说真的,启王子,我委蛇很少崇拜什么人,现在我都真的有点崇拜你了,一般人,都干不出这种事儿啊……”
他却死死盯着凫风初蕾,双目灼灼。
“喂,启王子……”
他狡黠一笑:“委蛇,你也别崇拜我了,我这不是把握好了分寸吗?我根本不会砍死自己,无非是装装样子而已……”
委蛇不以为然:“刀刀血肉翻滚,谁敢装这样的样子?”
“不都是皮外伤吗?”
凫风初蕾长叹一声:“对付大费这样的小人,你其实根本用不着这样跟他客气。大不了,跟他真刀真枪厮杀一场!他气数已尽,早已不再是你的对手!”
他双眼几乎要发出光来:“初蕾,我真没想到你也会来。”
她微微一笑:“你和大费钧台辩论,天下皆知,我怎会不来看看热闹?”
她不是来看热闹,她是来替他掠阵的。
委蛇接口:“只是没想到,我们刚一来,就看到你在高台上要自杀。启王子,你这一刀刀的,别说大费,我们都被你给吓死了……实不相瞒,你最后举起斧头时,我都要冲过来夺你的斧头了……”
他哈哈大笑,声音却十分虚弱:“让委蛇担心,真是对不住得很。不过,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做戏吓唬大费而已,我不会真的自杀的……”
凫风初蕾见他轻描淡写,内心不由得暗叹一声。
要是没有那场大雨,他会怎么收场?
她想象不出来。
涂山侯人察言观色,实话实说:“初蕾,我也不知道!真的,要是不下那场大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一刻,其实我没有想过结果,我也无法想象……”
许多事情,一旦发生了,你就没法想象要是没发生会怎样。
凫风初蕾却笑起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反正这是好事,不是吗?”
他听得这话,几乎又跳起来:“天啊,大雨早就停止了吗?是不是根本没怎么下就停了?干旱还是没有缓解?这样,我岂不是白白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