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的夕阳，悄无声息地死了。
头顶的月色冷冷地瞧着他，满是嘲讽和鄙夷。
他闭上眼睛，忽然很痛苦。
然后，一拳挥出。
这该死的月亮，你去死吧。
月亮不会死。
就算是半神人，也不能一拳砸掉悬挂天空的月亮。
此时，它依旧好端端地在天上探出头，冷冷地旁观着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
人类自有史以来，就对月球有无数的讴歌，有无数浪漫或者缠绵的记载，他们绘声绘色，把月球描绘成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殊不知，月球根本没有任何浪漫的地方。
月球，无非是九重星联盟的一艘天空母舰而已，其主要职责是护卫地球。在不周山之战中，它受到强烈打击，几乎引发了整个基地的大爆炸，迫不得已，才用剩余的燃料，逃亡到了现在的位置，然后，成了地球的一颗卫星。
就这样一艘普通的嫦娥号天空母舰，居然被此后的人类当成了要遥远而神秘莫测的月宫，他们敬称那为广寒宫，以为里面住着美艳绝伦的仙女。
月球崇拜，曾经盛极一时。
无数人对着月亮唱歌跳舞，赌咒发誓。
月球也因此，得以见证了人类历史上无数以浪漫为名，实则暗藏污秽的种种勾搭。
不要对着月亮起誓，因为，一个月三十天，每一天的月色都是不相同的。
比如此时，凫风初蕾躺在月色下，忽然很羞愧。
头发零散，衣衫凌乱，就像差点凌乱的一颗心。
来忘川之地时，她一直穿着喜袍，可这时候，喜袍早已不知踪影。
喜袍，是王袍的象征。
而喜袍下面，名为喜服，实则只是一身简单的便服，轻薄，柔软，舒适。
现在，她只剩下这一件便服。
可便服也乱七八糟了。
她不知道喜袍去了哪里，也无心寻找。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一颗心，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所摧毁。
就算悬崖勒马，也气息不稳。
心，一直在剧烈跳动。
这对重伤未愈的她来说，这么剧烈的心跳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双手交叉，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要阻止一颗心即将破膛而出。
可是，毫无用处。
她无法阻止这剧烈的悦动。
就如无法阻止自己一时的失控。
其实，这颗心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是处于半麻木状态，根本没有太多生机和感觉的。是到了这忘川之地，接受了最好的治疗，才慢慢地开始悸动。
可是，毒素还在心间。
伤害还在身上。
复原遥遥无期。
居然这么快，就差点重蹈覆辙。
她忽然很痛恨自己。
她甚至翻身，重重地探手下去崛出一大堆沙子，直到感觉到下层带着寒意的沙子被翻出来。
然后，她将自己的面颊整个贴在冰冷的沙地上，许久许久，才让紊乱的心跳慢慢平息下来。
她想，这忘川之地不能再呆下去了。
就算是为着这条命，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坐在自己身边。
可是，她无动于衷，依旧死死把脸颊埋在细沙里。
她宁愿在这样的黑暗里一睡不起。
她宁愿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多奇怪，前一刻才觉得他是唯一的依靠，这一刻，便宁愿永不相见了。
他便也静静坐着，不声不响。
只是，不经意地看她匍匐在地的身影时，他总是胆战心惊——仿佛看到一朵花在泥土里慢慢地开始凋零。
不要！
千万不要凋零！
好几次，他试图伸手搀扶她。
可是，他不敢。
仿佛稍稍碰触便会加速这花朵的破碎。
现在，他已经不敢冒这个险了。
第629章 真心假意1
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
月色，慢慢隐没在东方的乌云中。
晓露深浓，正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
可埋首沙堆里的凫风初蕾，这时候，才觉得一颗沸腾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
她还是没有起身。
他终于开口了，慢慢地：“初蕾，你为何要和杜宇成亲？”
那是他心中的疑惑，曾经一度因此而激愤，妒忌，当然，更多的却是不解和茫然。
按理说，她并不是一个非成亲不可的人。
他甚至看不出和杜宇成亲，对她有什么好处，更看不出这个成亲有什么必要。
那时候的她，分明就快死了。
纵然是从生理上来说，她也无法成亲，顶多完成一个仪式而已。
却为何固执如斯？
尤其，明明都快死了，还打扮得美美的，盛装出席，完成一件大事一般——这一点，最令他愤愤不平。
杜宇这小子，他何德何能？
她慢慢地将脸颊从冰冷的沙地上移开，看到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那是黎明到来的前夕，也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可是，她觉得这黑暗来得恰到好处。
这黑暗，令她觉得安全。
饶是如此，她还是背对着他。
此时，所有的激烈、失控以及身不由己，统统都消失了。
就如她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身后坐的那个人，真的是白衣天尊。
百里行暮，早就死了。
自己认识的那个百里行暮，早就死了。
周山之巅的空坟，已经埋葬了自己和他的一切。
他在她心目中，早就长眠了。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三次。
她深呼吸，然后，变得很平静。
他得不到回答，以为她还是不肯开口跟自己讲话，仿佛之前的意乱情迷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毕竟，她就算曾经开口，一声一声，也只是叫“百里行暮”！
百里行暮，白衣天尊。
那可不是一字之差，那是完全不同的四个字。
那是两个永不相交的平行世界。
他忽然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不由得愤愤的：“你就算要成亲，也不能找杜宇……不但不能找杜宇，其他人也不行……上次我就说了，你不能嫁给这世界上任何其他男人……”
他强调：“真的，谁都不行！”
他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
就算她不听，他也会极力破坏。
可是，她对他说不行时，他却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而她，无力破坏他的姻缘。
无论他娶什么女人，她都破坏不了。
若是以前，凫风初蕾一定会狐疑，为何那些至高无上的半神人也是这样自以为是的傲慢自大。可现在，她已经非常清楚——人类男人的劣根性根本不是自身具有的，而是从这些半神人的dna里传承下来的。
人类是他们的后代，自然传承他们一切的缺点。
有力气的人，才更尊贵。
拳头大的人，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女卑的年代已经很漫长了，长得大家都快忘记女王的荣光了。
就算他自诩为娲皇的后裔，也不例外。
她忽然笑起来。
笑声很轻很软，就像风从浓雾里慢慢地散开。
他一怔。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清醒的时候，她是从不搭理自己的。
可是，她分明真的开口了：“白衣天尊，你是在责备我吗？”
他没有回答。
可那神情分明坦诚了一切：你本就不该和杜宇成亲嘛。
她心平气和：“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和杜宇成亲。毕竟，这对杜宇来说，是不公平的。”
他冷哼一声。
这是对杜宇不公平吗？
这是他小子的福分好吧。
可是，她肯开口跟他讲话，他已经很欢喜了。所以，他没有忙着打断她。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我只想在我的最后时光里，不让四面神一族绝种……”
他呆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