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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137)

苏起洗漱完上床,钻进被子,仍觉得浑身冰冷。寝室熄了灯,静音的手机忽然亮了。

她抓过来,见是梁水的短信,飞速解了锁,屏幕只有六个字:“你别哭。我没事。”

苏起飞快给他回复:“水砸,你还有我。我在的。一直在的!”

发送成功。

她盯着手机屏幕等,可那头没有回应了。

屏幕熄灭,她又摁亮,借着手机的光,看着手机链上的大头贴,照片里,那个少年笑容散漫不羁。

短信终于来了,仍是六个字:“早点睡觉。晚安。”

她巴巴地回复:“你也好好休息,晚安。”

“嗯。”他仍是留着给她发消息由他来结尾的习惯。

苏起没再继续发,这下,也彻底没回应了。

第二天中午,苏起接到程英英电话,说找到梁水了。但梁水不肯去他们任何家住,就要住自己家。

“可他一个人——”

“声声爸爸住去他家了。”程英英说,“他会照顾他的。你林叔叔从水子上小学就陪他晨跑,跑了六七年。有他在,水子没事的。都放心吧。你们一个个的,你打电话哭,声声跟她妈妈打电话也哭。哎……都好好上学吧,我们在云西,不会不管他的。”

苏起稍微放了半点心,离元旦假期只有十多天了,她早早买好了往返云西的火车票。

这些日子,梁水很少跟她联系了。苏起知道他托着各种关系在忙康提的事,而她也面对着繁重的课业和家教工作。

到了这一刻,她才体会到异地恋的苦涩——太苦,太远,也太无能为力了。别说拥抱安慰,连沉默陪伴都做不到。她只能每天给他发几条短信,等着元旦回去见他。

假期前一晚,苏起坐上回云西的火车,30号上午到家。

苏勉勤去火车站接她,她一心只想奔南江巷,苏勉勤道:“水子去看守所见他妈妈了。你现在去也没人。”

苏起问:“提提阿姨会怎么样啊?”

苏勉勤面色凝重:“会坐牢。案子明年审,就是不知道刑期多久。短点儿还好,要是判长了……”

“那放火的那个呢?”

“肯定死刑不用问了。”

“他为什么放火啊?”

“不知道。有说是竞争对手买的人。哎,谁知道呢?你康提阿姨这几年生意做得太大了。”

苏起不做声了。

她靠在出租车窗边朝外望,离开半年,云西似乎没什么变化,仍是小小的,旧旧的。许因是冬季,看上去格外萧条。

路经云西商业主干道,苏起见康提的商场超市那么大一栋建筑全烧毁了,黑黢黢的,布满窗洞,分外骇人。

往新区而去,经过别墅区,苏起望了眼,苏勉勤说:“你康提阿姨的新房子在里头,被封了。”

苏起道:“为什么?一码归一码,为什么要封掉房子?”

苏勉勤道:“云西这小地方,你找谁说理去?”

说话间,车绕到别墅区临街的独栋民宅聚集区,拐进一条巷子,到一栋三层小洋楼前头停下。

苏落从漆红的大门里探出来头来,叫:“姐姐!”

他热情地跑出来给她拎书包,半年不见,小少年长高了不少。

苏起下车望一眼那漂亮的白色小楼,这便是她的新家了。

进了大门,要换鞋子,家里贴着漂亮的地砖,客厅又大又阔气。上到三层,她的房里铺着木地板,墙壁涂成粉红色,有专门的梳妆台,书柜,大床,还有一排漂亮的新衣柜。不用再拉一道帘子跟苏落挤不到十平的破房间了。

她小时候的书本和破烂玩意儿装在纸箱里,堆在衣柜旁,无人问津。小红云的红裙子在里头格外扎眼。

云西的冬天湿冷湿冷的,加之新屋太大,倍显空旷冷清。

她对这房间陌生得很,看一眼便下楼去。还没到一楼,忽听楼下客厅有人讲话,沈卉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大人们声音很低,

程英英说:“云西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方,谁不认识康提,谁不认识水子?我看啊,他还是走了好。”

沈卉兰道:“康提干了这么些年,是有不少钱的。她那天把水子叫去,偷偷跟他说了卡都在哪里,让他回省城好好读书,养伤,别再回云西了。”

程英英道:“当妈的都会这么想。自己是没指望了,谁不想多给孩子留点儿东西。再说水子现在这样子,康复治疗得花多少钱啊。可他——”

“他就是不走啊。”沈卉兰叹息,“林家民说,他拄着拐杖,一家家的,去找那三个员工的家属,说给他们赔钱,一家赔一百万,求他们跟法官求情,表示谅解,原谅康提。那孩子——”沈卉兰哽了一下,嗓音细了,“林家民说他一个个地跟他们下跪磕头,求他们原谅,说他妈妈真的一直有在交代消防问题,但下属失职,也算是她错了。只求原谅。”

苏起抠着楼梯扶手,心如锥刺,又痛又苦,竟苦得生生反胃起来。

程英英也抹了眼泪:“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牢房哪是人待的地方,他就想给他妈妈减刑,跟林家民说要买……”

沈卉兰声音低下去,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苏起寒从脚生,一下子跌坐在楼梯台阶上,埋头紧紧抱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夜话23】

元旦节刚过,

教练:你怎么没来继续治疗了?康复训练也不见你人?

梁水:没时间。

教练:没时间还是没钱?

梁水:你别管我了行吗?

教练:我是你教练能不管你?

梁水:我已经不是运动员了。

教练:不管你是不是,这伤也得治好,你年纪这么轻,留着伤以后怎么办?啊?

梁水:我现在真的很忙,没时间……

教练:我已经给你申请治疗经费了。一百万呢。你不来,上头还以为我贪了。明天必须过来,不来我去云西揪你!

……

……

……

有妹子可能没理解两个词,跟腱撕裂,和跟腱断裂。(水砸只断了一次,不是‘又’,不是两次。因为基本一次就废了,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撕裂很常见,可以治,可以修复。断裂也能治,但对运动员来说,尤其是需要爆发力的运动员来说,等于废了。范巴斯滕,科比,刘翔,杜兰特,考辛斯……等等,都是跟腱断裂后,职业生涯提前结束或断崖式下跌。(当然,对杜兰特我仍保留希望,这主要是因为他的打法问题,此处不赘述)。对运动员来说,跟腱断裂不是罕见的伤,已经出名的运动员都一抓一把,更多没有训练出名的底端的绝大多数运动员就更不用说了。

可能很多妹子不太关注体育,觉得伤病无法理解;但以我多年爱好各项体育运动的经验来看,体育运动就等于伤病,根本分不开,也不可能分开。甚至很多有天赋的运动员就是死在了致命的伤病上。而绝大绝大多数的体育运动员是没有出头,最终默默无名转了行的。这就是现实。

至少,运动员受伤的概率比普通人被总裁看上的概率是要大上成百倍的。

而很多普通人也一样,原本想走某一条路,可走着走着,它走不下去了,只能被迫换另外一条,再走着走不下去了,又换一条。极少有人能顺利一条路走到底的。而被迫换路的人,有的或许发现了更好的;有的或许没有;有的或许一生都在碰壁转换。不是吗?

这篇文里很多地方写的是真事,比如商场的火烧死的人。我很清楚自己想写什么,在写什么。可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写,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在写一些记忆深刻的人和事。

真要说惨,生活更惨。生活里那个做生意的女人被嫉妒她的对手雇凶,上门砍人。上高中的儿子为了保护妈妈,被捅了十几刀。母子俩都当场死亡。而消防这个问题,我在一座城里就写过宋焰和上级的矛盾。那个年代,小城市的这块领域有多黑,和我同时代同背景的读者可能心里都清楚。或许你们的城市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小说还能提前铺垫,但生活不会。我闺蜜兼邻居的妈妈,一个非常善良和气的女人,在某个晚上出门倒垃圾的时候被人杀了,由于她和任何人都没有矛盾也找不到杀人动机,所以十多年过去了凶手也没找到。后来换了城市生活,不知是因为城市的原因,还是时代已向前,这样的事似乎少了些。似乎?但貌似也没有,可能只是我不知道了不关心吧。可能,小时候总会去认真观察感觉听到的看到的每一件事,长大了大概就从耳边飘过,随风了。然后觉得,自己和身边人都过得不错,就好像整个世界上的人都过得很不错没有了烦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