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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139)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好了。”他迷茫,痛苦,失望,决然道,“我不想等到那天。越走越远,你一看到我,就是累,就是负担。”

“不会的。你别这么想!”她急得要哭了,“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因为我没有!”他猛然道,他深吸着气,想要控制住情绪,却是徒劳,“如果你说我丑,我不会在意,我知道自己什么样;但如果你说没本事,我只能忍着咽下去,因为我就是个废物!”

“我还是让我妈妈失望了。”他说完,忽然笑了下,笑得眼中泪光闪烁,荒谬至极,“果然啊,我果然是他的儿子!”

仿佛命中注定,逃也逃不掉的宿命。

那一句话如重锤砸在苏起头顶,她怔在原地,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绝望将她席卷,一如此刻蔓延的寒气。她的心冷得透不过气来了。

窗外,北风似鬼般哭嚎着,仿佛下一刻要将这阁楼的屋顶掀翻。

油毡布起落着,门框窗棱猛撞着,阁楼摇摇欲坠,正如此刻两个要碎裂在冬夜里的少年。

她望着他,

他亦凝视着她,

那熟悉的脸庞在虚白的夜灯下竟已不真实了。

“七七,”梁水开口,“我最最害怕的,就是跟不上你了,拖你的后腿,就像——”他眼圈红了,湿了,终于将他心底最深的羞惭和耻辱挖了出来,“像我爸爸一样。他当年走的时候,可以头也不回;但我不行。如果我也是那样像个废物一样失去你,我宁愿死。”

她明白了。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走上去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她低着头,就那么站着,执拗地抓着他的手。

他指尖触动了一下,却没有回握住她。

窗外,夜色更浓了。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就彻底黑了。

终于,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会调整的。没事,过几天我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又说:“你也要好好的。先把伤养好,知道吗?至于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能做得很好。真的。我也还是会一直支持你的。你要是难过想找人说话,也要找我。”

话说完,也不看他,她匆匆抓起书包逃了出去。开门的一瞬,北风涌进来,吹着千纸鹤帘和满地的纸张翻飞。

梁水的手指条件反射地要抓什么,人本能地想追过去拉住她,但他没有。

下一秒,门砰地关上,她的脚步声仓皇而凌乱地下楼,穿过客厅,飞速踏在巷子里,远去。

终于,没了一丝声音。

只剩那停不下来的寒冷江风,在窗外呜咽悲鸣。

梁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直到右脚麻木了,正要坐下,忽瞥见门缝里卡着三四条千纸鹤门帘。

她刚才关门太匆忙,不小心夹到了。

他扶着沙发跳过去,打开门,冷风吹得他眯起了眼。千纸鹤门帘肆意翻飞。有几只断了脖子从绳上掉落,吹在地上滚了一遭。

梁水一瘸一拐挪过去,捡起,那是只粉色的纸鹤,翅膀被撕断了,裂开了口子,看着很可怜。

他不舍得把它扔掉,跪在地上翻箱倒柜找出透明胶带,想把它粘起来,却见里头似有笔迹。

他将那只断了翅的纸鹤小心拆开,就见破败的正方形纸上写着一行字:

“水砸,我喜欢你。^__^”

圆珠笔的字迹早就晕开了,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长河,才终于飞落他面前。

梁水怔怔盯着那一行字,心忽然像被利刃穿过。

风吹日晒,三年又四个月过去了。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足足十秒,忽手脚并用爬冲到门边,一把将那门帘全扯了下来。钉子木屑涂料灰尘扑扑坠落。

寒冷冬夜,北风呼啸。

穿堂风如洪水般倒流直灌,他冷得直打哆嗦,他手忙脚乱心急火燎却小心翼翼拆开一只千纸鹤,就见又是相同的一句话:

“水砸,我喜欢你。^__^”

一滴眼泪滑了下来。

少年的唇角委屈地瘪了下去。

寒风将他的手指冻得通红,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将那张纸揣进口袋,疯了般继续拆着剩余的千纸鹤——它们的线断了,颜色褪了,翅膀折了,脖子拧了,一只只死在了这寒冷的冬夜里。

泪水源源不断滚落,他再也压抑不住,闷声哭了起来。

他不肯停下,抹着眼泪,一只只地拆:

“水砸,我喜欢你。^__^”

北风刮过巷子,呜呜干嚎,仿佛人哭,仿佛鬼叫。

“水砸,我喜欢你。^__^”

风吹着纸鹤满地卷,他狼狈地跪地去捞,已是哭得肩膀直颤,浑身直抖。

“水砸,我喜欢你。^__^”

视线早已模糊,一切都浸在水光里看不清了。

五百只纸鹤,五百句——

“水砸,我喜欢你。^__^”

五百只千纸鹤神形俱灭,他心里苦得要渗出血,痛得像千万根利箭穿过。

“我要不是趁着高考放松后的暑假来找你,你也不一定会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吧?”

“没事。过几天我就会好了。”

他抓着那堆花花绿绿的纸,将头埋在双臂里,失声痛哭起来。

只是,夜深巷空,无人得闻了。

第71章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2)

跨年夜,宿舍里黑灯瞎火,静悄悄的。

苏起侧身缩在被子里,脑袋埋在哆啦a梦的脚边。

宿舍门推开,灯突然打开,刚参加完院系新年晚会的室友们回来了,带着喜悦的节日气氛——

王晨晨:“太好玩了。没想到我们系的男生都那么搞笑。”

薛小竹:“2班男生跳的兔子舞笑死我了。”

方菲:“苏起班那个江喆居然会拉小提琴,哎,会乐器的男生忒帅。”

薛小竹:“对吧,我也觉得他很有魅力。他今天还问我苏起怎么没来。”

王晨晨:“哎,苏起那么会跳舞,今天没能表演真可惜了。”

“可惜什么呀,人家正跟男朋友甜甜蜜蜜呢——”方菲一扭头,惊了一道,压低声音,“苏起回来了?睡着了吗?”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王晨晨也小声:“睡着了吧?”说着关了这边的一盏灯。

薛小竹纳闷:“她不是回去跟男朋友跨年的吗?”

“不知道啊。”

“嘘。”

她们以为她睡着了,都不讲话了。

苏起闭眼躺在床上,不知多久,楼外有男生扯着嗓子,叫了起来:“10——9——8——”

要跨年了。

更多的学生一起笑着喊:“3——2——1——新年快乐!”

“2008年!你好啊!”

奥运年,终于来了。

但苏起很清楚,南江巷的七年之约不会实现了。

室友们熬过零点才睡,疲乏了,睡得格外沉。

薛小竹晚上饮料喝多了,夜里两三点被尿憋醒。她迷迷糊糊爬下床,却见苏起坐在书桌前,开着电脑,戴着耳机,在看哆啦a梦。

她抱着双腿蜷在椅子上,屏幕上,大雄正在嚎啕大哭,而胖胖的可爱的机器猫从口袋里变出竹蜻蜓哄他开心。

薛小竹小声:“怎么半夜看机器猫啊?”

苏起塞着耳机,没听见。屏幕的光影在她脸上闪过。

薛小竹上完厕所回来,见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叮嘱一句早些睡,爬上床去,摁开手机一看,夜里三点半。

2008年的第一天,苏起在宿舍昏睡了一整天,醒来已是下午四五点。

时值冬季,窗外天色昏暗,室内也是一片阴沉惨淡。她呆坐在床上,忽有种隔绝人世的孤独与悲凉。

但她终是从床上爬下来,收拾好自己,去食堂吃了一大碗煲仔饭,再去教学楼上自习。

北方的风很大,竟像南江的江风,吹得她骨头都疼了。路上的同学飞速奔走,说着什么今年气温反常。全国各地都将迎来罕见的“极寒”之冬。

他们四个都是冬天生的,今年都要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