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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46)

她骑上自行车准备走,回头看看邮筒,忽然开始焦虑——这邮筒又破又旧,锁都生锈了。

“这个邮筒会不会是废掉的呀?要是没有邮递员来收信怎么办?”

几个少年齐齐看向那个绿绿的铁邮筒,无法回答,他们谁都没见过邮递员开邮筒。

邮筒这种东西真的在工作吗?答案就像路边的消防栓一样。没人见过它们工作。真实性总叫人怀疑。

林声歪头看:“上面写了字,好像是……每周一、三、五的时候,十……五点?”邮筒斑驳,白色的字迹难以辨认,“半?嗯,下午三点半来收。”

现在是周五下午七点。

“哎呀,早知道我就等星期一上午来投信了。”苏起懊丧道,她说着又跳下自行车,歪头朝投信口里边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下雨会不会有雨水进去,把信淋湿?”

梁水说:“会啊。”

苏起惊讶:“真的?”

梁水说:“雨是倒着下的,会拐个弯儿绕过投信口上边的挡板,再钻进缝里去。”

苏起:“……”

她不情不愿地骑上车,说:“那万一有人捣乱,往里面倒水呢。”

梁水说:“嗯,不错,我去买瓶水来倒着玩。”说佯装要下车。苏起赶紧把他拉住。

梁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她一眼,蹬着车往前走了。

其他人纷纷前行。

苏起也踩动踏板,还不安地回头看了眼那个邮筒。

她追着她的伙伴们,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而去。梁水的身影在最前边,仍是记忆里那瘦弱单薄的样子。

这样的画面好久不见了,她觉得莫名的温暖。

苏起不知道康提和胡骏究竟怎么样了,但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胡骏。她有次无意听到沈卉兰和陈燕聊天,说可惜了胡骏对康提一片真心。陈燕则说,做妈妈的,没几个狠得下心来只为自己想。

听那意思,应该是断开了。

苏起很开心,水砸不会有后爸了,他就不会不开心了。

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生活又变成了老样子。

他们照例上课,下课,玩耍,训练,回家。

苏起满怀希望地等待王衣衣的回信,她计算了一下,信从云西发去北京要一周,王衣衣看到信之后给她回信要一周,再寄回来也要一周。这样,一个月左右,她就能收到回信。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王衣衣的信一直没来。苏起每天都跑去收发室看,始终没有她的信件。

她起先一天跑一次,梁水漫不经心地说:“那个王衣衣肯定收了四百封信,她一天回一封,要写到一年后。”

路子灏伸懒腰:“如果我一天回一封,回到第二十封的时候,我就不想回了。”

苏起很沮丧,说:“我再也不找笔友了。”

梁水看她那样子,大发善心,说:“你这么想要笔友吗?我可以跟你当笔友。”

苏起眉毛揪成一团,说:“你都不懂。笔友是可以讲秘密的,你当然不行。”

梁水奇怪:“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苏起想了一圈,的确没有,她说,“但我以后一定会有秘密的,而且是不能让你知道的秘密。”

梁水挑了下眉,不以为意:“你要是有秘密,我就把它挖出来。”

“我才不给你挖。”苏起叫。

路子灏叹气:“挖来挖去,你们挖萝卜吗?”

苏起对笔友的事仍有些惆怅,毕竟,她满怀真心地写了四页纸呢。但时间一天天地过,这件事也渐渐被抛去脑后。

直到有个课间,苏起趴在桌上看一本叫《那小子真帅》的小说。梁水一只手背在身后从教室外走进来,手指在她桌上敲了敲,笑道:“这回你要怎么谢我?”

苏起抬头,狐疑:“怎么了?”

梁水拿着信封在她面前晃了一下:“经过收发室,看见你名字了。”

苏起惊喜地抢过来,是个粉色的同样画着水滴娃娃的信封,果然是王衣衣的来信。

拆开一看,厚厚的四页纸,讲了她的家庭,她在胡同的邻居和朋友。她说她也住在巷子里,但因为北京在发展,很多朋友都搬家了。她说她特别羡慕苏起还和儿时的同伴在一起。

不仅如此,王衣衣还寄来了照片,是一张在北海公园游玩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姑娘长相端正,头发短短的。她说,她们学校必须留短发。

照片不仅在伙伴们手中转了一圈,还在南江巷的大人们手中转了一圈。

苏起说她也要寄照片给王衣衣,还要带上和小伙伴们的合影。

林家民终于发挥优势,让五个少年站在那栋荒屋的红砖墙下照了张相。除此之外,苏起还央求他拍了儿时的秘密花园,她们充满生活气息的巷子,栀子花树,臭水沟,葡萄架,还有梁水的阁楼。

照片洗出来后,苏起很喜欢他们的合照,林声长发及腰,笑容微微;她自己束着马尾,笑容灿烂;路子灏只比苏起高一点儿,瘦瘦的,娃娃脸,笑眼弯弯。

梁水、李枫然已经比他们高很多了,一个神情闲散,一个面容安静。

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灿烂而白皙,如同时光。

年轻的生命,多鲜活啊。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照片中的背景——南江巷已开始斑驳老去。

得知苏起要写回信,南江巷的爸爸妈妈们都很好奇,提了一堆问题让她写在信里。

苏起选了张特别漂亮的花信封,又怕超重,贴了很多邮票。终于在一个星期一的中午,她在四个小伙伴的注视下,小心翼翼把那封信塞进了邮筒。

直到很久后,苏起才想起来,那张合照没有备份,胶卷只洗了一份照片,就寄去北京了。

第29章 生活是随机的(2)

2003年春天,王衣衣在寄给苏起的第三封信里说,她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给她写信了,因为sars越来越严重,死了很多人。在疫情得到控制之前,爸爸不让她出门了。她说她们家现在每天进门都要把衣服换洗一遍,学校停课了,商店关门了,街上都没人了。她从没见过北京那么空旷。

苏起收到信的时候忧心忡忡,还特意跑去山上的庙里拜菩萨,保佑王衣衣一家不要感染非典。当然,拜菩萨十分钟,在山上和伙伴们疯闹玩了一整天。

那段时期全国上下人心惶惶,连云西小城都紧张起来。程英英她们买了一堆白醋放家里煮,听说醋的蒸汽能杀掉sars病毒,还买了很多板蓝根逼着孩子们喝下,据说能提高免疫力杀病毒。

李援平说他们瞎胡闹,什么白醋和板蓝根根本没用。可非典疫情太恐怖,连冯秀英老师都不相信自家老公的辟谣,督促李枫然每天喝板蓝根,说反正喝了没坏处,还能防感冒,再说万一真的有用呢。

苏起一直期待着学校停课,但云西市并没有人感染非典疫情,整座城市仍在正常运转。只有老师在上课的时候会偶尔提一下非典,跟大家讲诉战斗在疫情一线的医生们的故事。

电视屏幕里那个令人恐慌紧张的疾病世界仿佛在遥远的另一端,与云西无关。

四月的下午,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苏起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托腮望着天空飘过的云朵。在云西城外有很大很大的世界,比如北京,那么北京的初中生会看到她看到的蓝天吗?

路子深哥哥很快要高考了,陈燕阿姨希望他报考省内的大学,离家近。但路子深说他要去北京或上海,去离家很远的地方。

他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才是长大。

苏起也想长大,但以前她想留在云西,每天都去看长江。可现在她的想法开始改变——南江巷好像有些旧了,云西好像有些小了,小到连sars都不来,他们无法参与。

想到这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苏起,过来打排球啊!”付茜喊她。

现在是体育课呢,苏起居然没在体育课上乱跑乱跳,这实在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