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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69)

康提切换vcd频道,塞了张碟片进去。

又是那些老歌,苏起他们没兴趣,和往常一样去阁楼上玩。

路子灏进门时看见那一串千纸鹤门帘,嚷:“天啦苏七七,又是你搞的吧。”

苏起心虚,不跟他拌嘴。

李枫然看了一眼,淡淡说:“挺好看的。”

苏起冲梁水道:“你听听!”

梁水对李枫然说:“好看送给你。你明天就拿走。”

苏起狠狠剜了他一眼,梁水哈哈笑起来。

伙伴们盘腿坐在地上,他们现在不玩飞行旗大富翁了,玩起了复古的跳棋。

玩到一半,梁水踢苏起的脚:“下去拿橘子吃。”

要是平常,苏起会跟他斗嘴,但今天她有正事,于是乖乖跑下楼,

她回到家,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新信纸,一笔一划写上六个字:“水砸,我喜欢你。”

她心砰砰跳,又把信纸折成桃心,每一折都很用力,仿佛要把自己的感情都倾注在折痕上。

她把那颗桃心揣在兜里,趁着夜色重回梁水家。

客厅里,电视播放着《恋曲1990》的曲子。

程英英似乎心情不错,随着前奏轻摇,轻声唱:“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康提无意识接着唱:“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室内的谈话声默契地消弭下去,

林家民动情地接住,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苏起正拿橘子和零食,听到这句歌词,忽然抬起头,心里有种莫名的动容。她恍惚回到数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小孩,也在这个客厅里拿零食和橘子。

大人们一个接一个唱下去,合唱起来,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他们深情唱着,脸上光彩熠熠,眼中闪着回忆往昔的光芒。苏起并不懂他们的眼神,可小小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

歌声在并不算宽敞的平房里回荡。

窗外,夜已深,星光灿烂。

一曲唱完,大家互相对视,一同鼓掌大笑。

苏起抱着零食快步上楼,回到阁楼上,李枫然他们扔了跳棋,又开始玩大富翁了。

梁水和苏落在比赛遥控小汽车。小汽车横冲直撞,碾过大富豪的棋盘,撞得骰子、棋子、卡片、纸币满天飞。

众人齐声呵斥:“梁水!”

苏起过去分水果,心事重重地说:“你们觉不觉得,爸爸妈妈一聚会就好奇怪。”

路子灏咬了一口苹果:“什么奇怪?”

苏起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总是唱歌。”

林声说:“可是你妈妈一直都唱歌。做饭的时候,洗衣服的时候都唱。”说到这儿,她想了想,“我妈妈也开始唱歌了。”

梁水说:“因为他们高兴吧。”

李枫然默默整理着棋盘,说:“因为他们的心还年轻。”

几个小伙伴齐齐扭头看他,并不懂他的意思。

李枫然没解释,看一眼手表:“再过十分钟,我要睡觉了。”

他每晚十一点睡觉,雷打不动。

程英英上来给他们打地铺,问:“你们谁睡床上,谁睡地铺?”

苏起立刻举手:“我要睡地上!”

他们小时就经常一起挤在地铺里,五个小孩子争先恐后钻进去,在被子里蹬腿打闹。通常来说,苏起、梁水和路子灏打得最欢,林声和李枫然属于无辜受累。

大人管不住,路子深就说:“路子灏你再吵一下?”

路子灏最怕他哥哥,会瞬间没音儿。

没到这时,苏起就会在被子里偷偷说路子深的坏话,叽叽咕咕的,五个小孩在被子里笑成一团。可没过一会儿就瞌睡来袭,呼呼大睡。

只是现在,路子深远在上海。而他们几个少年少女是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起睡觉的。

梁水说:“苏七七你睡床上去,我睡地铺。”

程英英说:“七七和声声睡床上,你们几个男孩睡地铺。”

就这么定了。

程英英把地铺铺好,四个男孩子钻进去齐排排睡好,少了苏起这个捣乱分子,倒不至于在被窝里打架了。

苏起和林声睡床上,趁程英英关灯时,苏起偷偷摸了下椅子上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那颗信纸折的桃心,握在手里。

她睡小心地把桃心放到枕头底下,心想,明天他就会发现了。

可下一秒,她立刻把它拿出来——要是康提阿姨来换洗床单发现就糟了。

她心跳砰砰,在黑暗中不安极了。

借着窗外朦胧的天光,她眼珠直转,打量房间四处。忽然,她看见了床头柜,她记得梁水的袜子都放在柜里,他明天早上穿袜子就会发现了。

临到这一刻,苏起又胆怯起来,一颗心在放与不放间疯狂摇摆。她像是在做一件极大的坏事,惊恐充满了她的脑子,浑身的血液在沸腾,神经在撕扯。

终于,她微微抬起身,伸手去抽那抽屉,却见床头柜第一格的开放抽屉里有一小团纸?

和口香糖、小浣熊卡片、转笔刀等陈旧的零碎物件散落在一处。

那纸揉成了一团,是废纸么?

可……是彩色的。看着像——女生折星星的纸?

苏起拿过来,有些费劲地把纸团捻开,朦胧的夜色中,上面写着,

“我喜欢你。ls”

我喜欢你。梁水。

是林声的字迹。

苏起脑子里轰地一声,片刻前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凉透。

她僵在原地。

楼下再度传来歌声:“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梁水在地铺上翻了个身,抓狂:“我靠,他们要唱多久!”

苏起吓一跳,慌忙把纸条揉成团,重新放回去,缩到被子里躺好。

路子灏说:“你们觉不觉得大人也很无聊,没有别的事情干,就天天唱歌。”

林声不同意:“他们有很多事情干啊。”

路子灏:“我是说,快乐的事。”

伙伴们议论纷纷,苏起一句没听见,她侧身背对着所有人,睁大眼睛望着窗户。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画面,公交车上的梁水,他护住林声的样子,她低头的样子;晚自习出现在林声班级走廊上的梁水,他见到她时停止说话的样子。

原来……早就……

一行泪滑过鼻梁,滚进另一只眼睛,和另一行泪一起滚进枕头。

她呆呆睁着眼睛,眼泪一颗一颗掉落。

但她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抹泪。她害怕极了,怕被他们发现。她又急又气,气自己在哭,她不想哭,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心太疼了,疼得要麻木了,疼得她的喉咙都快无法呼吸了。

黑夜中,梁水冷不丁唤了声:“苏七七?”

伙伴们突然停止了议论。

楼下的歌声还在继续:“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梁水纳闷,说:“苏七七怎么不讲话?”

苏起吓得魂要掉了,牙齿紧咬着被子不吭声,眼泪哗哗地流的更多了。

她手里的桃心早已揉成纸团。

路子灏说:“可能睡着了。”

“这才几秒钟?她真的是猪么?”梁水不信,坐起来,“我去看看。”他玩心起,“要真睡着了,我就在她脸上画猪头。”

苏起惊恐不已,竭力弄做平常的样子,居然含着泪笑了起来:“哈哈,被骗了吧!我在假装睡觉!”

梁水已绕到床这边来,苏起慌忙将脑袋埋进被子。

梁水不轻不重地在她后脑勺上挠了一下,走回去重新躺下,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苏七七越来越像个傻子?”

苏起本想回怼他,但嘴巴张了张,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又是两行清泪滑下去。

幸好,幸好天晚了,幸好关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