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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7)

苏起和李枫然跟在他后头,路子灏和林声没去,留下来抄李枫然的作业。

走到半路,梁水把手拿出来,手心里一黄一蓝两颗晶莹剔透的弹珠,漂亮极了。

“……”苏起说,“你是不是把你们家跳棋的棋子拿出来了……”

“聪明!”梁水右手一握,重新放回兜里,昂头往前走。

苏起说:“要是输了,你不怕你妈妈发现,然后打你么?”

李枫然则想得更为长远,说:“两颗是不是少了?输了又要跑回来重新拿。”

梁水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大白眼:“你们就不能想我会赢?”

苏起:“哦。”

李枫然:“哦。”

梁水:“……”

隔壁巷子,张浩然正跟小伙伴们击弹珠呢。他抱着一个玻璃瓶,瓶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珠子,小男孩赢了周遭的小伙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他说:“苏起,你找帮手来报仇吗?”他捏起一颗弹珠比划了一下,说,“我的手很神,我是神笔马良。”

苏起:“神笔马良是画画的,笨蛋。”

再说了,我才是神笔马良。苏起心想,总有一天,仙国的使者会来找我,给我一支画什么就有什么的神笔。一定会的。

那时候,她依然认为自己是花仙子,而且是有神笔的花仙子。

梁水走过去,驱散了站在横线那边的小孩子们。

张浩然则骄傲地放了一只弹珠在墙角,大方地说:“不用剪刀石头布,我让你们先打。”

话音未落,“砰”,清脆的玻璃撞击声,梁水手里的弹珠击中了地上的弹珠,玻璃珠子迸炸开去。

“噢!”苏起尖叫,追上去把弹珠捡起来,那颗已成为她囊中之物。

“你运气好。”张浩然哼一声,重新放了一颗。

梁水正要打,苏起赶紧过去把他手里的弹珠换下来。他手里的是跳棋里的棋子,又新又亮,而击打的弹珠往往有破损。

梁水明白了,也没说什么,再度出击。

“砰!”

“哇!”苏起尖叫,跳上去捡宝。

梁水负责打,苏起负责捡。

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和女孩大仇得报的欢快叫声此起彼伏。

张浩然和周围的小伙伴们脸色渐渐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疑惑,纳闷,不可置信,渐渐变得焦虑,着急,甚至冒汗。

梁水不仅把苏起输掉的十颗赢了回来,还反赢了六颗。这下,张浩然不肯放弹珠了,涨红着脸说:“我要回家吃饭了。下次再玩。”

苏起:“哼,输不起。小气鬼。”

周围的人哈哈笑,张浩然脸憋得更红,又不想被说小气,又舍不得弹珠。小男孩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之际,梁水忽然收了手,对苏起说:“走吧。你抱一大堆弹子回去,你妈妈看见你天天玩这个,会揪你耳朵的。”

苏起想想也是,愉快地打道回府了。

回去路上,她开心得又蹦又跳,她挤到梁水和李枫然中间,挽住他俩的手臂,双脚悬空飞了起来。

两个小男孩始料未及,被她扯着身子一歪,但没摔倒,勉强撑住了。

梁水龇牙咧嘴的,一边走一边掰她的手:“下来!”

苏起哈哈笑,双脚落下来,在地上点一下,又飞速一蹬,再度起飞。李枫然面不改色被她扯着,梁水跟苏起挣着扭着,三人歪歪扭扭闹成一团回去了。

但苏起也就得意了一天,因为从那之后,学校的同学们再也不跟她打弹珠了。

怕被寻仇,输到裤子掉。

她的弹珠没了用武之地,很快就散落床底蒙尘了。

不过,那次弹珠事件引发的后续却远不止这些。

第5章 你是男孩,我是女孩(2)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最后一个月,等过了暑假,苏起就要上四年级了。那个年纪,同学之间已经开始分出明显的男生阵营和女生阵营。

苏起从小活得像个男孩子,并不觉得女孩和男孩之间有什么区别。

可弹珠事件后,学校里捣蛋的男孩子看见苏起了,就笑眯眯问她:“你的梁水哥哥呢?”

苏起起初会认真回答。

“他去操场了。”

“好像去上厕所了。”

她还纳闷呢,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不问她李枫然和路子灏在哪儿呢。

回家路上也是,一串男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乐哈哈地喊:“哦哦,苏起梁水,梁水苏起!”

苏起不理解他们在喊什么,梁水却会生气地拿石头砸他们。

直到暑假前的最后一次换座位,老师放弃了低年级时的男女混坐,全部改成了同性同桌。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但他们班的男女生都是单数,结果梁水和苏起坐到了一起。

恰逢年级里开始流传起一首诗,诗传到苏起班上,唯一一对异性同桌的人成了被围攻的对象。

张浩然跑进教室,坐到苏起梁水前排的椅子上,大声念道:

“墙角数枝梅,请问你爱谁?

如果你不说,就是你同桌。”

调皮的男孩指着梁水和苏起:“就是你同桌!”

班上的同学们全笑起来,跟着起哄:

“墙角数枝梅,请问你爱谁?

如果你不说,就是你同桌!”

苏起气得追着冲她念诗的男孩子们满教室飞跳。

梁水绷着脸,一句话不说。

有天,他忽然用小刀在课桌上画了条三八线,命令:“你不许超过这条线,不然——”他做了个打人的手势,表情凶神恶煞的。

苏起“呸”一声:“巴不得呢。你也别跟我讲话,谁讲话谁是小狗!”

前边的路子灏回头,说:“你们干嘛呀?”

两人谁都不说话,瞪着对方,翻了个白眼。

路子灏没在意,反正这两人从小吵到大,他都已经习惯了。用脚趾头想想,下午就会和好。

可这两人真的不讲话了,并且严格执行着三八线规定。谁不小心过了线,必然会被另一方狠狠撞回去。

路子灏他们还是不在意,觉得这俩人会自己慢慢和好,可不想竟就赌气到了暑假。

那年暑假,长江爆发百年难遇的特大洪灾。

堤坝外数百米的滩涂、防洪坡全被洪水淹没,一拨一拨的解放军驻扎过来抗洪抢险。市内运营全部瘫痪,青年壮年都加入了救灾大军中,日日夜夜地挖沙包,建新的防洪堤。云西巷的大人们也在其中。

最紧急的时刻,省会城市面临着被洪水淹没的风险,有内部人士说为了保住省会,必须找一座下游小城开堤泄洪。那段时间整个云西人心惶惶,谁都不想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

而小孩子们眼里,并没有感觉到紧急的气氛,看着长江漫到堤坝边,近在咫尺,江水滔滔,特别壮观。他们觉得兴奋又好玩。而且,还有很多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叔叔。

云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但大部分时候,他们是不被允许靠近堤坝的。那个夏天,所有小孩子都不准出巷子,不准在没有大人允许的情况下四处乱跑。

梁水和苏起仍在闹矛盾,巷子里也没了往日玩闹的气氛。

那个暑假变得格外漫长,苏起好像回到了幼时搬着小板凳望天空的时候,她的世界忽然又只剩头顶那一方天空了。

那个夏天,她开始思考,男生是什么,女生又是什么。

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七月中旬。

午后的烈阳从木棱玻璃窗外晒进来,知了在榆钱树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两只豆芽菜儿似的细手臂兜着一团印花连衣裙搂在腰间,下边光着两条腿,分叉站在便池边。

一条白色的小内裤挂在她干瘦的两只膝盖上,像两根发育不良的小树杈上扯着一面三角旗。

三角旗的主人一头热汗,头发丝儿打成了卷儿。她抬着下巴,茫然张口,望着水泥墙壁上爬过去的一只壁虎。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这里是位于法国巴黎的圣·丹尼斯法兰西大球场,我们现在为您现场直播1998年法国世界杯决赛,对阵双方是东道主法国队和四星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