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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谣(117)+番外

她目光无意间掠过桓广阳的面庞。

或许因为这水榭是阴凉地,桓广阳如白玉胜冰雪的面庞显得很柔和,眉宇间荡漾着笑意,眼神像流水似的自然流动,似醉非醉,满眼深情。

任江城忽地停住了,要数落杜大夫的话咽了回去。

“我老人家如何啊?”杜大夫大喇喇的问道。

岸上传来脚步声。

桓广阳本来耳目极为聪敏,今天却异常迟钝,等脚步声已向这边走过来时方才发觉,“女郎,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有人来了,你还是先行离开最好。”任江城忙探身往外看了看,见任平生独自一人沿着石桥往这边走,吐舌道:“我阿父来了。这里另有出路,我先走了啊。”小小声的交代童儿,“我今天应该做主人的,我阿父知道我不好好招待客人跑到这里来玩,会不开心的。”童儿乖巧的点头,“小的明白。”任江城摸摸他的小脑袋,“乖。”冲杜大夫和桓广阳挥挥手,沿着水榭另一边轻盈的跑开了。

她腰肢纤细,脚步很轻。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任平生便上来了,和杜大夫问过好,目光锋利扫了桓广阳一眼,“十三郎离席更衣,却一直没回去,仆甚是担心。”桓广阳抱歉,“途中遇到杜大夫便过来一叙,却没想到您会担心,晚辈考虑不周了。”任平生淡笑,“哪里,十三郎客气。”

杜大夫命童儿拿了钓杆来,头上顶着大大的荷叶,坐在水边垂钓。

任平生和桓广阳不便打扰他,告辞了出来,缓步往山上走。

不知不觉,见碧亭已隐隐在望。

见碧亭坐落于半山坡,山并不高,但是要走上去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令爱的时候,她便是在一个山坡上。”桓广阳凝望前方,缓缓道:“那个山坡和这里不同,更陡峭一些,山坡后面悬空,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弱质娉婷,只怕便会化为一抔黄土。”

“你说什么?”任平生心惊胆战,脊背发凉,厉声低喝。

阿令在一个山坡上……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弱质娉婷,只怕便会化为一抔黄土……这是什么意思?

桓广阳语气稳而冷,“那是在刺史府桃杏林外的山坡。当时令爱被人威逼,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看着再有两步便要摔下来了。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何感受,只记得我远远的看着,已觉心惊。”

“竟有这种事么?”任平生脸色煞白。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阿令在宣州刺史府,竟有这样惊险的时刻……

“后来呢?”任平生沉声问道。

他不光脸色白了,嘴唇亦是没有一丝血色。

桓广阳眸光柔和了,“后来,她跟那拨逼她后退的女郎们说了几句话,女郎们渐渐止住脚步,不再威逼于她,她安全了。”

任平生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他木木的说道。

桓广阳转过头凝视着他,目光幽深,“逼她后退的那拨女郎人数不少,冲在最前面的那位,名叫任淑贞。”

“任淑贞。”任平生脸色铁青。

任淑贞,他兄长的爱女,他的侄女,阿令的堂姐,姐妹之亲,带着一拨外人逼迫自己的堂妹。

任平生胸口一阵巨痛。阿令,他那可怜的、出生于战火之中、被迫送回刺史府的女儿,这些年来,一个人在宣州到底经历过什么?如果不是因为磨难和困苦,她又怎会聪敏慧捷,远胜同龄女郎?

刺史府的主人是他的阿父,是阿令的祖父啊,为什么竟然会这样?

任平生稳定下情绪,冷淡而客气的一揖,“多谢十三郎告知我这件事情。”

“不敢。”桓广阳恭谨的还礼,“晚辈只是看到这山坡,便想起一段往事罢了。‘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即便自己亲眼看到的事,与未必便是真相了,或许这其中另有曲折,也或许女郎们只是在开玩笑,事实如何,还请您再详查。”

孔子当年周游列国,非常穷困,没有饭吃。后来颜回弄来了米,孔子让他煮好了和大家一起吃,饭煮好后却发现他先从里面拿出饭来吃了。当时孔子没说什么,一起便教育起大家,颜回解释,“因为有些饭可能是粘上煤灰,是黑色的,我怕扔了浪费,所以把黑色的饭先吃了。”孔子才知道是冤枉了他,发出“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这样的感慨。桓广阳特地提出这句话,就是在解释他看到的也未必是事实,可能任家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或许另有内情。

他和任家并无交情,这样委婉道来只是在因为看到了任家家丑,为避免任平生的尴尬和难堪,故意提出来的。“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我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你不必觉得颜面有失。

很为任平生着想。

任平生哪能不明白这个呢?淡淡笑了笑。

桓十三郎年纪轻轻的,倒是很会做人。

第71章

两人信步向山上走。

路两旁山花烂漫,时不时传来数声鸟鸣,却显得更加幽静了。

任平生呼吸着空气中的花香,“还没谢谢你替我送的那封信。”

桓广阳之所以会到刺史府,就是因为任平生的那封信。如果不是因为那封信,他根本不会去刺史府,当然也就见不到山坡上的任江城,也就不可能数月之后,和任平生有这番谈话。

“哪里。”桓广阳谦虚,“陵江王殿下大概觉着我脚程快,才命我送信的。”

任平生有片刻默然。

他其实不大明白陵江王为什么要让桓家子弟替他送信。现在想想,也许没有什么深刻的原因,只是桓广阳正好要去宣州,顺路,托他送信快且稳,如此而已。

陵江王真称得上日理万机了,知道他和范瑗一直惦记爱女,不惜亲自出面委托桓家的人替他往宣州送信。陵江王对他,也真算得上无微不至了……

见碧亭中,桓十四郎正在好兴致的逗着任启,“阿倩小郎君,你阿父方才说过了,你年龄小,不宜饮冰,所以这奶冰你不可以再吃了,明白么?”任启认真瞅着色相诱人的荔枝味冰湛淋,馋涎欲滴,语气软糯的和桓十四郎讨价还价,“就吃一口,好么?”桓十四郎见他可爱,乐了乐,“好啊,就一口。”

任启拿小银勺舀了一勺奶冰放入口中,“唔”了一声,小脸蛋上现出高兴的神色。

他眼珠黑漆漆的,灵动可爱,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可爱极了。

桓十四郎越发喜欢他,小声道:“阿倩小郎君,你若爱吃,多吃几口好了,我不告诉别人。”谁知任启挣扎了片刻,郑重摇了摇小脑袋,“不要,我阿姐说了,小孩子饮冰不可过多,会伤身的。”范琛和瘐涛在一边下棋,听了任启的话,含笑夸奖,“阿倩真乖,阿姐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任启点头,“嗯,我听阿姐的话。”

瘐涛正要落子,听到任启的话,脸上闪过犹疑恍惚之色,手停在半空。

范琛以为他在为棋局费心,体贴的道:“你多想想,不急于落子。”

桓十四郎心里痒痒,悄悄问任启,“哎,阿倩小郎君,你很听你阿姐的话啊?你阿姐人很好么?”任启得意,“我阿姐当然很好了,那还用说。阿姐陪我玩,教我识字,教我唱儿歌,对我可好了。”桓十四郎愈是心痒难搔,故意摇头,“我才不相信呢,世上没有完人,她肯定有不好的地方。”任启歪头想了想,奶声奶气道:“嗯,也有的。”说着话,他伸出小小的手指,指指自己的脸颊,“阿姐咬我这里,很痒。”

“咬你这里啊?很痒啊?”桓十四郎心怦怦跳。

瘐涛脸色变了几变,半天没有落子。

任平生和桓广阳的身影出在亭前。

任平生似笑非笑,桓广阳默默无语。

桓十四郎干笑几声,眼珠迅速转了转,一把握住任启的小手,“阿倩小郎君,我演个木偶戏给你看好不好?很好玩的!”任启兴奋的连连点头,“木偶戏好呀,我想看!”桓十四郎拿了两个茶杯到面前,“阿倩,这两个茶杯,高一点的是阿兄,矮一点的是阿弟,这兄弟二人很要好的,形影不离,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