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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96)

两人果真去了街边小摊儿,叫了二两散酒,两碗馄饨,并一碟醋泡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对酌了起来。

酒到酣时,那人酡红着一张脸,靠近宁辉,悄声道:“不瞒你说,我不是魏人,而是云梁人。”

宁辉没当回事,睦州离南淮不远,时有云梁人到这边儿来,有什么稀奇。

那人接着道:“你也知道,近年来两国在边境有些摩擦,关系已大不如前。我的父亲也好,老师也好,凡是身边的人都说魏人奸恶,贪得无厌,要小心提防。我研习过大魏的诗词曲赋,心中总是纳闷,若都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么会写出这么好的词句?我便带了随从想亲自来一看究竟,谁知到睦州的第一天就碰见了你,你虽衣着寒酸,生活窘迫,但却能对贫寒老妪慷慨解囊,你肯定是个好人。这就说明,魏人也有好人,我父亲和老师说的都不对。”

宁辉咽下口中辛辣的苦酒,歪头看他,他生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时似朝时旭日,带着融融暖意,看着他,就觉仿佛这世间是一片清明,根本不存邪恶与污垢。

不禁想,这样的公子哥,是怎么从南淮顺利到了这里,而没被人骗去卖了……

……

自那日以后,两人算是相熟了,他告诉宁辉自己名曰荀天清,祖辈世居南淮,也是读书人。

那些日子宁辉一边要顾着学业,一边要顾着生计,没有太多精力分给荀天清,与他交往也总是心不在焉的,心里也没有太拿这个云梁人当回事,直到有一天荀天清来找他,说自己要走了。

荀天清没有细说,只道家中父亲病重,宗亲给他来信,要他尽快回去。

说完,他叹道:“我很喜欢这里,也喜欢你,真想一直留在这里和你切磋笔墨,可惜……可惜……”

当时宁辉正为要迎娶未婚妻子的一笔聘礼发愁,没听出他言语中的惆怅孤寂,甚至对那没由来的不祥预感也不曾上心,只没所谓道:“等你办好了你父亲的丧事再回来就是,你命好,大约家中还有大笔的家业要你继承,不像我,我爹只留给了我一堆债。”

荀天清本愁眉苦脸,听他这样说,不禁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牵强、寡淡,含了隐隐的愁绪在其中。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籍册,道:“这是我斟酌多年写的赋,题目还没想好,暂且就叫《无题》吧,给你留个纪念。”他默了默,灿然笑说:“你好好收着,我有预感,这篇赋是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宁辉早见惯了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没当回事,就收了起来。

又是一片沉静。

荀天清大约觉察到朋友很忙,自己该告辞了,不无怅惘地说:“我真羡慕你。”

这是他留给宁辉的最后一句话,宁辉当时还想,羡慕他什么?羡慕他穷?羡慕他寒酸?羡慕他娶媳妇都给不起聘礼?

这人怕不是养尊处优傻了……

荀天清走后没几天,宁辉便去了未婚妻子家里,穿了自己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上门恳求未来岳父能不能将婚期缓一缓,因他还没凑起聘礼。

未来岳父待他甚是客气,笑道:“不必了,聘礼你那朋友已替你给过了,你们下个月就成亲,不要再耽搁了。”

宁辉一怔,突然想起了荀天清。

他大约已踏上了回南淮的归途,他再也不能像不卖画给他一样拒绝他的资助了。

有些人在时未必觉得他如何,可当他离开了,便觉天地皆静,四处都空空落落的……

宁辉出摊儿时再也见不到那富贵公子一脸期待地坐在榆树下等自己,再也没有人夸赞他的字画好,没有人揽着他的肩硬要请他喝酒,没有人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而委屈自己一身华贵衣衫去钻路边摊儿……

他恍然发觉,自己大约一辈子也遇不见这样一个人了……

那个从天而降的荀天清,太纯,太真,太美好,好的不像世间俗人,倒像是一场梦,灿然而至,幽秘离去,留给俗世人间一段传说。

宁辉收起了回忆,敲开了自己府宅的大门,管家亲自迎出来,道饭菜已妥,就等大人回来。

他嗅到了肉糜的香气,不无遗憾地想,那时如果他不那么穷就好了,他稍微有些钱,稍稍活得从容些,就可以请荀天清吃一顿好的,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他讲心事,而不是总心不在焉地应付他……

他叹了口气,只觉心底经年难消的遗憾又翻腾了起来,一时没了兴致,便让管家通知夫人独自用饭吧,自己要去书房坐一坐。

书房燃了灯烛,暗昧孤亮,他坐在阴影里,继续追忆过往。

那次分别之后,大约过了三年,他才又见到荀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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