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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124)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他披了晨衣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见周子兮正坐在外边院子里喝茶,脚下是翠绿的草坪,绵延伸向远处波光潋滟的南中国海,水天一色的碧蓝,仍旧像是在梦里。

他站在那儿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对他笑。他推门出去,走到她身边,俯身吻她。旁边仆役倒是很识眼色,悄声退了。他坐下抱了她,她两条手臂便又缠上来,睡衣下是柔软的身体,温暖,馨香,实实在在,他这才确定眼前的一切并非是美梦一场。

“为什么是在香港?”她靠在他肩上,忽然问。

昨夜,他们说了许多,只是这个问题尚未涉及。

“有些公事,正好在这里。”他回答。

话倒是实话,时局动荡,有身家的人总是要找退路的,比如穆先生。此行的确是因为公事前来,但却不是选在香港见面的全部原因。锦枫里还在那里,张帅也还在那里,要是这样将她带回上海,也是太过挑衅了。毕竟,她可以说就是导致张林海几乎失去一切的诱因。

随后的一个礼拜过的是仿佛神仙样的日子,他们在浅水湾游泳,太平山上野餐,或者只是租一艘船出去海上漂着。

从海滩回来,两人在浴室里洗去沙粒。水雾细密,很快充满了整个玻璃间。他忽然又想起小公馆里的那一夜,他那样绝望地坐在淋浴龙头下,而她蜷缩在他怀中,好像彼此就是世上仅存的暖意。

他如从前一般从身后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那时候只能送你走,你别怪我。”

“我从没怪过你。”她摇头,转过身对着他,自他胸口摸下去,停在那处伤疤上。

几年过去,已经浅淡了许多。只是眼前这双手,从手腕到指尖细白依旧,还是曾经少女的样子。他握了她的手,将她抵在墙上吻着,背后是光滑可鉴的黑色印度大理石,与她的裸肤形成触目的对比。他早已昏了头,却又忽然奢想,分别的那一夜,也许不仅是他记住了她的每一处,她其实也是一样的。

海湾里玩腻了,两人又开车进城去,在半岛吃茶,去戏院看戏,甚至反复看同一部电影。起初,是因为在黑暗中拥吻错过了太多情节,渐渐地却又变了味道,只是为了在黑暗中拥吻,银幕上的情节早就无关紧要。到最后,领座员都已经认得他们,周子兮倒是无所谓,唐竞却有些羞惭,自觉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学生仔,做着一切谈恋爱时做的没道理的事。

原定返回上海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唐竞仍旧在摇摆之中。他明知此时还不能带周子兮回去,或许应该将她留在香港,自己先去求个万全?但究竟该怎么做,结果又会如何,他其实毫无把握。

一连几天,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直到拖无可拖,方才说出来。他以为总还会有一番争论——她坚持要跟他走,他回答不行,她使尽浑身解数,而他始终不许,就像从前一样。

不料现实却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周子兮听说他的船期,只是笑对他道:“我也该订船票了,一定要比你的早。你送我,我不想送你。”

唐竞愣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要回法国去?”

周子兮点头,似乎很奇怪他会有这一问。的确,事情再明显不过,他去接她的时候就很清楚,她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回来,也只打算小住几个礼拜。

“回去做什么?”他又问。

“自然是读书,”她回答,“里昂大学Jean Moulin法学院,十月三日注册入学。”

“你早就打算好这么做?”他又问,话一出口才觉得多余。

“显而易见。”她果然笑答,日子都是算好了的。

一时间,唐竞不知道再说什么。来香港见她之前,他已经明白,如今的周子兮再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安排的被监护人,但直至此刻,这种感觉才尤为真切。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做。反倒是他,一颗心拴在那里,任她生杀予夺。

那时正值傍晚,若是照那段日子的规矩,这个钟点他们应该正盘算着晚上去哪里吃饭,再到何处夜游。但这一天,唐竞已全然没有了胃口与兴致,周子兮却与平常一般无二,仍旧对镜梳妆,换上晚装礼服,款款对他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唐竞问,全凭一腔骄傲支撑。

“半岛吧。”周子兮想了想。

唐竞点头,开车带她进城。她一路说笑,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吃过饭又要去跳舞。唐竞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她,舞场里许多单身男人,大多二十几岁,外国人尤其多一些,众星拱月般围着她献殷勤。她谈笑风生,一支支舞跳过去,难得远远看他一眼,就像是勾引着一个陌生人,似有若无。时至此刻,唐竞才隐隐察觉,她是成心的。起初,他由着她去闹,可到了后来还是忍够了,闯进舞池替她披上外衣,掳了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