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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138)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我说你这脑子里尽是些什么啊?”他果然又拿出家长派头教训她。

“我说什么了?”她自然不服,一脸正气,“分明是你自己想到歪处去了。”

他看着她,偏又动了那心思,反身将她按在床上。她措手不及叫了一声,又笑起来。这十九号与十七号只是一墙之隔,也不知听不听得见,他存心吓她,捂了她的嘴说“嘘”,见她听话噤口,才慢慢揭开手吻她的唇角。而她启唇回应,是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温柔的方式。他拥着她,真是觉得一切都圆满了。

这市井里的日子便是这样认真地过起来。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唐竞都觉得那个秋天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

那时,周子兮还未拿到律师照会,暂且赋闲在家,每日候着他从事务所回来。而他在事务所亦候着返家的时刻,疏懒了案头公务,脑中总是盘算着各种可以一起去做的事。

他不会把她带到穆先生眼前,也不会去掺合吴予培的牌局,余下的便是沪上美国律师的圈子。若在城中,外滩美国总会就是他们最常光顾的地方。只需会员保荐,再加上七块银洋即可。逢到假日,更有好去处。比如苏州那边的西侨乡村俱乐部,或者骑马,或者划船,或者只是去郊外找一处断头路,他教她开汽车。便是这一夕一晌的贪欢,简直叫人忘了身在何时何地。

那个替他们引荐作保的美国会员,自然就是鲍德温。此时的鲍律师结婚也有几年,又开始心猿意马,想念起单身汉时代的生活。鲍太太始终过不惯上海的日子,总是觉得此地无处不罪恶,很少出来走动。他正好落得清闲,总是一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鲍律师看见周子兮,总要过来损唐竞一句:“这么要好,不晓得的还当你们不是正牌夫妻。”

唐竞心虚,当即损回去,揶揄鲍德温身边的身边女伴常换常新。眼看鲍律师拉开椅子打算坐下继续抬杠,周子兮赶紧在桌下面捏了唐竞一把。唐竞这才会意,几句话哄走了鲍德温,直觉自己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必与人计较。

但对周子兮来说,那段日子并没有那么完美。

唐家与吴家毗邻。两家,四个人,其中三个有工作,都是早出晚归。白日漫漫,只有她一个闲在家中,总要找些事情来做。

起初那几天,她兴致很高地进进出出,购置各种家当填满这座小房子,从沙发衣柜,到餐具茶具,甚至还在门前的小院子里种下蔷薇、葡萄与一株紫玉兰。

唐竞见她成日兴兴头头,便也随她去折腾,甚至有些意外,她这样一个大小姐花钱却很有分寸。因为过去的经历,他们俩都不喜欢家里有别人,不打算另外雇帮佣,只叫吴家的苏州娘姨帮忙做饭与打扫。好在两家毗邻,人口简单,娘姨乐得多赚一份钱,爽快答应下来。余下的事情,便全是周子兮亲力亲为,精打细算。可想而知也是在法国留学时养成的习惯,当时大约很吃过一些苦。虽说所谓吃苦只是出于唐竞的想象,而且都已经过去了,却还是叫他好生心疼了一番。甚至觉得与其这样,他倒更加愿意看见她糜费,惯着她任性。除此之外,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

就如陈佐鸣所说,这时候在上海做律师,银钱上是极好的。寻常职员一个月百多元薪水已经够全家开销,过不错的生活。而律师只需出具一页简单文书便收费一百元,若是上庭总要千余元。唐竞手上的客人就只是一个穆骁阳,但穆先生生意做得大,他的收入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大小姐,他惯得起。至于瑞士银行里的那笔钱,至今分文未动,也不打算去动。虽然并没有明白说出来过,但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随时离开的后盾。

布置完房子,周子兮又研究起吃的来。起初总跟着娘姨去附近的安南路菜场买菜,后来听邻居太太说那里的菜并不算好,便舍近求远,叫黄包车到莫西菜场去,那边荤素菜色更加新鲜齐全,还有白俄与犹太人开的店铺,售卖西式熟食点心。

有天,她夸口要做一道菜,特地去菜市场买了活杀的黑鱼,打算片成鱼片,与冬笋一起烩。本以为挺简单,结果真的动了手,才发现那条开膛破肚去了内脏的鱼居然还能挣扎着跳起来,吓得差点没把刀扔出去。最终,菜没有做出来,只有水槽里一条顽强的鱼。她只得用篮子装了,去吴家求助,被那烧饭娘姨好一通取笑。

那日的晚餐就是在吴家吃的。吃饭的时候,吴渊淘气,从桌边的高椅子上爬下来,跑去开无线电。喇叭里正播着一条新闻,是几天前救国会七人被捕的消息。播音员才刚开始大发议论,沈应秋很自然地站起来,走到无线电前面,转动上面旋钮,调到一个音乐节目。等弦乐四重奏倾泻而出,她便又把孩子抱回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