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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44)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离事发只隔了一夜,文章也只是一则简讯,标题却是巨大的黑体字,占了近半版面,就连报头也都印做黑色,一望触目惊心。读着那短短几行正文,唐竞又想到吴予培说过的话: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果然,叫他一语成谶。

而且还那么凑巧,是通达公司的船,也不知那个与周子兮通信的何公子如今作何感想。

想到此处,唐竞又觉得自己好笑,居然不管什么事都能联想到那丫头身上。

也是在那一天,他接到一通电话,听筒拿起来,却不闻对面人的声音。

“喂?”他又问了一遍,差一点就准备挂了。

“我……”那边终于有人讲话。

只这一个字,就知道是周子兮。唐竞想,自己可以冷冷笑问:“又闯什么祸了?”或者只答一声“嗯”。想法很多,结果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只是拿着听筒坐在那里,听着周子兮在电话那一端问:“新兴轮那件案子,吴律师会不会接下来?……”

所有的可能,他偏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种,心沉下去,脸上倒是笑了。

“吴律师那样的好人,”他笑答,“只要苦主求上门去,他怎么会不接?不但律师费分文不取,说不定还会倒给出去许多钱。”

话说到此处,唐竞便自觉有些失态,也不管其他,就手撂下了电话。

可过后再回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这本就是与他无干的事,无论是那条沉没的船,还是船上死了的人,以及何世航,或者吴予培。

他于是草草将这插曲归咎于流年不利,一向只看租界英文报纸,难得瞄一眼《申报》,偏偏就碰上了这样的事。

然而,那天剩下的时间,他一直心神不宁,似乎总是在等着什么。直至日暮,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在等着周子兮再打过来。

他本以为,她一定会再打。

几个月交道打下来,他多少已经清楚这丫头的脾气,并不是那种会被一两句冷言冷语吓退的人,甚至可能根本没拿他说的话当回事,只当适才是线路出了问题罢了。而且,不管怎么说,她若是真的想做什么,也只能通过他。

但与他料想的不一样,事务所里的催魂铃如以往一般此起彼伏,秘书也接了好几通到他隔间里的分机上,但没有一次是她打来的。

不过,有件事却是叫他说中了。

那天夜里,他离开哈同大楼的时候,看见吴予培正站在街边准备上一辆黄包车,身上大衣礼帽手套围巾,裹得颇为严实,手里拿着一只旅行箱。

“吴律师,这是要去哪里?”唐竞走过去问,其实心里已有猜想。

“去码头赶一班船。”吴予培回答。

“这是要去泰兴吗?”唐竞又问。

吴予培像是被戳破,笑了笑点头道:“对。”

唐竞不多废话,给了几个铜子打发走那黄包车夫,把吴予培的旅行箱拎到自己的汽车上。吴予培以为这是要送送他的意思,倒也不与他客气,跟着上了车。

两人坐定,唐竞却没发动车子,反而看着吴予培道:“吴律师,我尊你是真君子,才来劝你一句,退出吧,别管这件事。”

吴予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亦看着他反问:“为什么?”

“你以为一条中国平民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值多少钱?”唐竞也不跟他绕圈子,索性把话说到最底,“晴空丸案里是三千元,这案子死的人太多,只会更少。”

吴予培闻言,脸上便已没了笑意,冷声回答:“他们怎么看,我控制不了,我只知道在我眼里一条命便是一条命。”

唐竞见他这样,也觉得自己是急躁了,退一步劝道:“你调查办案打官司一样花费不菲,为的也是替遇难者亲属讨一点抚恤金,还不如就将这钱直接给了苦主。且不光是你,我与锦枫里都愿尽绵薄之力。”

不料吴予培却愈加气愤,提高了声音质问唐竞:“那公道呢?!放眼上海律师界,若定要有一人做这件事,这个人也只能是我,我责无旁贷。”

这番话说完,吴予培便拿着行李箱下了车,摔门而去。

唐竞看着此人愤然离去的背影,也是有些动气了。他从未见过吴予培这幅模样,简直就是要与他翻脸的意思。

7.2

次日一早,唐竞又回到哈同大楼办公,才停下车就看见门口聚着一群人。果然,新兴轮的苦主来找吴予培大律师了。

他穿过人群,拉开电梯栅门走进去。电梯吱嘎上升,依旧可以看到下面纷乱暄哗的人群,有的气愤,有的嚎哭,也有的一望便知是从异地赶来,拖着孩子,带着行李。饶是说不干他的事,却也不免听到几句话两船相撞之前,日轮吉田丸接连两次无视新兴号上领江人发出的回声警告,拒不避让新兴号倾覆之后,吉田丸只顾逃离现场不施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