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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47)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孤岛余生 7.3

一连好几天,唐竞都没能见到吴予培。他不确定吴律师是真忙呢,还是存心回避。

新兴号事故的后续却是不断传来。起初,事情进展的方向看起来十分正常——事发之后,通达轮船公司即刻与吉田丸船主交涉。

民国政府外交部也向日本总领事致电抗议,并且扣留了肇事的吉田丸,提出惩凶、抚恤的要求,甚至还指出如果此事得不到妥善解决,将收回内河航运权,禁止日轮在长江口航行。

与此同时,各种联会、社团也像上一次一样纷纷发表通电,谴责日本人的暴行。

而日本领事方面也出来表了态,愿意以公断会的形式妥善解决新兴轮案,但其条件是以一万元保证金作为抵押,要求中方先行放船,不再扣押吉田丸。

日本人的措辞可说是十分艺术,数次强调这是和平解决此次事件的唯一办法,言下之意,如果中方不放行,那就只能诉诸武力了。

而官家的反应一如张林海所料,外交部随即表示同意,在日方交了书面保证与一万元的保证金之后,便将吉田丸放行。

此时,那些曾经在报上发声抗议的联会社团便显得有种骑虎难下的尴尬。总算官家想得周到,为了安抚舆论,又在报上发文解释,称既然日方已有书面保证与现金抵押,那么继续扣押吉田丸的确是不合理的,而且日本人以政府出面担保,比扣留船只更有效力。

就这样,农历新年来临之际,吉田丸驶离了中国水域。

按照原本达成的协议,接下来就看公断会的结果了。但日方却又提出,此次的公断不能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惯例,而应该由吉田丸与通达公司各请两名仲裁人,此外不再续聘独立仲裁员,公断结果要以全体一致通过为准。

事情发展到这里,唐竞原本的猜测已然成真——日方和通达公司这两方确是准备跳过那些苦主,另外达成协议了。

而日本人此时对公断会形式的限制,其实也就是为了实现这样的操作,如若只有两家轮船公司对簿于仲裁庭上,最经济省事的办法莫过于将事故原因归咎于不可抗力,对遇难者的赔偿金额便可压到最低。

这样的结果,可能也不是通达公司想要看到的,但事到如今何家已被众多苦主顶在杠头上,想要解决事端,多少收回些损失,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当然,此时被顶在杠头上的不止是通达公司,除此之外,还有吴予培。

时至今日,晴空丸案中本被视作国耻的判决竟然也可算是一种胜利了。也是难怪,若是没有吴予培,恐怕连这两年徒刑加三千元赔偿都不会有。在这样的国际诉讼中,此番“胜利”已是空前。

于是,那些罹难者亲属很自然地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吴予培大律师身上。

唐竞已然听闻,吴予培接受了这些苦主委托,仍在努力交涉,坚持公断会应当另有一位独立仲裁员,遵循国际惯例,少数服从多数。只是这逢年过节的,不知还有没有人睬他。

再加上那些时常到楼下事务所去磕头嚎哭的妇女老幼,吴律师在这案子上不仅收不到分文律师费,估计还得搭进去不少钱。这种事,哪怕朱斯年那样的身家也未必愿意沾手,更何况他这才开张没多久的买卖。而反观日本人的意思,恰恰是想把这公断会拖到地久天长的。

想到这些,唐竞只好叹气,心想君子就是麻烦,尽挑这些事来做。但反过来想,若不是尽做这些事,似乎也称不上君子了。

转眼便到了除夕,就连鲍德温都是一副悠哉的模样。西人在此地住得久了,也入乡随俗,这辞旧迎新也变得格外漫长,每年的节日气氛总要从西历十二月开始直到次年二月才渐渐退了去。

然而,入夜时分,唐竞离开哈同大楼的时候,却见吴予培写字间的窗口仍旧亮着灯。他犹豫了片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如从前一般走进去喊一声:吴律师,吃饭啦!最后,还是作罢了。只等事情了了吧,他这样想。

仍旧是往年的老规矩,他这顿年夜饭还是得去张林海那里吃。

走进锦枫里,哪怕是帮派的地界,过年的时候看起来也与平日不同。悠长的一条青石巷,左右一进进院子里都有不曾返家的门徒聚在一起吃饭。谢力也正与人围炉,远远看见唐竞,酡红着一张面孔招呼一声,又赶不及地回去喝酒。

唐竞便也不碍他的事,径直走进最深处张帅的府邸。

张府里情形也与往年差不多,请了堂会,摆了几桌麻将,三个姨太太相约穿差不多款式一样颜色的衣服,以免谁抢了谁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