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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5)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再回到厅中,谢力总算在那绿肥红瘦中选了一个,见他进来便问:“有事?”

“没什么,”唐竞挂上一个无奈的笑,“事务所的公事,繁琐得很。我先走了,明天再来这里接你。”

谢力闻言也笑。他已经喝了些酒,一张长脸涨得酡红。

唐竞不再耽搁,出了会乐里,驾车离开。

反光镜中映出弄内幽暗暧昧的灯影,他又如曾经的无数次那样想,这是出了名不见白头的地方,自然不会有谁记得他这个人。

回到周公馆,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依他所说,坚壁清野。进了正宅,便有人带他去三楼,周子兮的卧室就在那里。此时房门洞开,走廊上站着府上的女佣仆役,从纽约同来的阿妈也在其中,可惜只会讲粤语,与其他人夹缠不清。

唐竞进屋走到窗口朝下望,西式房子的三楼,少说十几尺高,下面便是院子里的草皮和花圃,花泥湿软,却并无翻动。

身边赵得胜道:“墙上这么些累赘玩意儿,大约踩着当梯子爬下去了,那儿还有棵树……”

唐竞却伸手关了窗,回头吩咐:“得了,你们都下去吧,到院子里找找,看是从哪个门走的。”

听他这么说,两个帮中门徒转身出去,呼喝着走廊上的佣人一同帮忙。众人于是散去,只有唐竞缓步跟在后面。出了房间,外面便是走廊,一侧是楼梯围栏,另一侧是镶板护墙,从地板一直包到天花板,暗夜里看不清上面的雕花,只觉繁复沉闷,宛如一副巨大的棺椁,装得下所有的人。

待仆役们走远,周遭总算又静下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径直走到一块卷叶垂花饰板前,伸手打开。饰板后是府上传菜用的升降机,周子兮正抱膝坐在里面。

两人对视一秒,唐竞没说话,周子兮也没动地方,反而缩得更紧了一点。

唐竞冷笑,见她一双裸臂抱着两条腿,膝盖顶着下巴,猜到她身上至多只有内衣,便脱下自己的外套。

周子兮却当他要动手,一下从那洞里钻出来,脱兔般地要逃,可终究还是没能跑掉,被唐竞一把用衣服裹了,整个人横着拎起来进了房间。

她挣扎大叫,楼下有人听见动静赶来。

唐竞连头都没回,只提高声音说了一句:“人找着了,都别上来。”

楼梯上纷乱渐进的脚步声便戛然而止。

周子兮知道呼救无用,倒也知趣闭了嘴,任由唐竞将她扔到床上,紧裹了外套,一双眼睛盯牢他,倒要看看这男人敢拿她怎么样。然而这一副拼命的架势却是白费了,唐竞根本没有理会,只四下看了看,见地上有打开的皮箱,从里面随便抓了几件衣服抛到她身上。

周子兮见状倒是一愣,唐竞已背身走到窗边,掏了烟盒出来,回头问一声:“Do you mind?”

周子兮摇头,两只手仍旧紧捏着那件外套的衣襟。

唐竞只觉好笑,转过头去点了支烟,又开了一条窗缝,由着那细白的烟线如蛇一般随风游走。他才不稀罕看她,麻杆一样,拎起来轻得像一片羽毛,两只手就能捏死。

周子兮这才松了外套,拖出一条布裙套上。也是不巧,这裙上纽子一排十几个,她系到一半不放心,又回头张望,却见窗前那人当真只给她一个背影。

“你真是律师?”她好奇,还是觉得这人更像打手。

唐竞点头,并无二话。

“在哪里读的法科?”她又问。

“Yale.”他回答。

她吹一声口哨:“那为什么要在此地做这种事?”

“此地怎么了?”唐竞反问。

“此地有何法律可言?”周子兮亦反问。

“你当这里是荒蛮之地?”唐竞失笑,忍不住为本城正名,“法租界大陆法系,公共租界英美法系,华界从大清律例到六法全书,若是有两个人沿着黄浦江打一圈架,辩护律师大约要将世上所有主要法典都翻一遍。古往今来,不会有另一个地方比这里的法律还要多。你或许以为儿戏,我倒觉得身为律师正好大展拳脚。”

话说到一半,他便隐隐觉得自己着了这小姑娘的道,本来接下这桩差事就打定主意不与她多废话,只将人看住了就好,此时却似是在她面前吹捧自己。

周子兮倒是浑然未觉,冷哼一声,还要与他争论:“这么多法律,却要我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这么多法律,所以你可以等到十八岁。”唐竞随口劝慰,并没有几分真心。

周子兮也不承情,冷笑道:“所以我落到你手上。”

“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唐竞实话实说。

他只想太太平平地过完这十个月,早就知道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多少意义,亦非有人真的为这孤女着想,只是因为周氏族中也觊觎这份财产,硬生生摘出当年她父亲遗嘱里的一句话,“次女子兮需年满十八岁方可婚配”,以此告到租界会审,这才有了所谓十八岁之限,以及他这个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