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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62)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唐竞搞不懂这姻缘怎么就多亏了他了,可邵良生的话才说到半截,便被张颂婷打断了,开口还是方才的要求:“你看什么时候方便,也叫我们两个女人先见一见吧。”

唐竞知道这位锦枫里的大小姐虽然四体不勤,心气却颇高,这见面多半是要与那传说中美国回来的名门闺秀较个高下。他心里不愿意,却也不能说不好,只得拿她打趣道:“周小姐倒是有空,左不过就是准备毕业考试罢了。可颂婷你是大忙人啊,做头,看戏,打麻将,我也拿不准你哪天得闲,还是你定个日子吧。”

颂婷听了自是不忿,才要回嘴,却听张林海开口道:“他们都是新法人,也是该先见一见,等颂尧回来吧,。”

唐竞滞了滞,点头应下,却又遇上颂婷的目光,他只得迫着自己再说些什么。

“周小姐有个要求。”他道,自己都觉得这话来得有些突兀。

张林海抬眼投来一瞥,问:“什么要求?”

“她想婚后继续读书。”唐竞如实回答。

张林海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要求,既出乎意料,又根本没当回事,笑了声道:“这都是小事情,她要读就读吧。反正就在上海,也说不定读了几天又不想读了。”

唐竞点头,心想自己答应周子兮的事就算是已经做到了,这恐怕也是此刻唯一可以向张林海提出的条件。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安慰,一点都没有。

“就是嘛,” 张颂婷在一边聒噪,罔顾自己中学肄业的文凭,“等有了小孩子,哪里还有读书的心思啊?”说完便扭头看了一眼外面,似是为了自证其言。她那个胖儿子正在院子里扯竹叶子玩,身后跟着一个保姆亦步亦趋地喂饭。

唐竞看着那个小胖子,也是觉得怪了,除夕那夜见着这孩子,竟会想到周子兮。准是眼睛上的毛病,他自嘲,可脑海中却又是那个白色的身影渐渐浮现。

家宴散了之后,张颂婷照例拉他打牌。唐竞实在没有心思,便推说还有事,又找了谢力过来凑数,这才得以离开锦枫里。

他开车往华懋饭店去,行至中途,方才想起刚刚当作借口的那件事。夜色下的霞飞路上,他将车子调头,去了电报局。

到那里时,夜已经深了,只一个夜班窗口还亮着灯。

唐竞站在柜台外填单子,填完一张又团了扔掉,重新写一张才隔窗递进去。

里面的电报员接过单子来看,头也不抬地随口问:“正文就一个词?”

“对,”唐竞回答,“就照这么发,多谢。”

一个词,三个字母,YES,他如此回复。本来也是想说的长一点的,比如: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但写完了读起来,却又觉得不对。他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想离开此地,仅此而已。

孤岛余生 10.1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唐竞并没有把张颂尧的船期告诉周子兮。

之后的那几个礼拜,他对她很好很好,是过去几个月里从来没有过的好法。比如时常去学校看她,给她带去书、杂志和报纸;比如礼拜六提早一些去接她出来,带她去吃饭看戏;再比如,每个礼拜的沪上大学一日游。

接连几周的礼拜天,他总是一早把她从周公馆接出来,入夜直接送到弘道女中去。他没再顾忌过赵得胜会怎么想,也不管那些佣人又会怎么看,似乎在知会过张林海,并且答复了宝莉之后,他便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了。

与此同时,周子兮也似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她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好好读了一阵书,话里话外也不再提起那桩婚约,哪怕那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而对于唐竞的变化,她欣然接受,从没有问过为什么。

有时候,唐竞觉得她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一个懦弱而卑微的市侩,求一个好聚好散,没有良心负累罢了。他甚至可以看到她在心里讥诮地笑他,但她并不准备说出来。这策略,倒是同他一样的。

又一个礼拜天,他们去法政大学参观,吴予培恰在那里演讲。两人坐在台下,唐竞看到台上那条写着“国民大律师”的横幅,以及周遭年轻学子的热血与义愤,有种恍然回到人间的感觉。

这些外面的事,他似有许久没去想过了。

就是在那段时间,新兴号惨案的公断会已然有了决议,如他们所预料的一样,两名英美仲裁员最终站在了新兴号这一边。事故的责任被归咎于吉田丸违反航章,侵占他轮航道。仲裁书上也明明白白地写着,吉田丸船方需得赔偿新兴号的一切损失,包括船体及货物损失,以及船员和乘客的抚恤金。

但最终的结果却仍旧叫人失望,这份仲裁书上只列明了共计二十七万余元的船损与货损,亦只有英、美、中三方仲裁员的签字,日方对生命损失拒绝商谈,干脆退出了公断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