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朱砂红(139)

室内冷气打得很足,顾文宣觉察到梁芙似有些不舒服,便让她找个地方休息,剩下他去应付。

梁芙取了些食物,到了室外临湖的露台上。脱了鞋,脚踩在水磨石的地砖上,叉子叉一粒草莓送进嘴里,正食不知味地吃着,身后有一人喊她:“梁芙。”

梁芙转过头,映入眼中的一张脸,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她愣了一下,一下恍惚,不甚确定地喊出一个名字:“……卫洵?”

男人穿裁剪合身的深蓝色西装,头发理得很短,耳骨上好几枚银色耳钉。已经没法与记忆中那个额发盖着眉骨的桀骜少年完全重合,只在他笑的时候,依稀还有一点往日的模样。

一瞬间,梁芙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种情绪更多。

倘若早个大半年碰见他,自己必然震惊之外出离愤怒,现在仿佛只觉得感慨。

兴许能替他找的理由早就找过了,解释不了一个人为什么能在另一人的生命里彻底人间蒸发,除非故意。

后来只是硬撑一具空壳,不信自己输了。

而今,那具空壳也已被她舍弃,所有过往一把飞灰,风吹就散。

她盯着他脸看了半晌,试图搜罗哪怕一丁点儿的震惊或是激动,然而没有半分波澜。

卫洵向着远处看一眼,“一起走走?”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她示意他看自己的高跟鞋,“走不动了。”

卫洵在她身旁坐下,沉默看着她。

梁芙起初觉得填饱肚子更重要,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觉得自己是不是不礼貌,便把吃了一半的纸杯蛋糕拿在手里,对他说:“你刚来?刚才大厅里人我都见过一圈,没看见你。”

卫洵笑意很淡,“我在这儿工作。来得比你早,看见你,我就躲了。”

“为什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二月份,你演出的时候,我去看过。”

梁芙看他一眼,略有些惊讶。那场演出虽然对她意义重大,但论传播范围实在有限,卫洵能知道演出信息,多少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梁芙笑说:“既然去了,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我在那儿碰见了一个人,他让我来见你一面,了结你的心结。但是似乎……”卫洵打量着她,他眼狭长,倘若不笑,总有三分邪性,让人想到年轻时候的黄秋生,“你的心结已经不存在了。”

梁芙却在注意另外的重点,“你碰见了谁?”

卫洵一直看着她,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从微讶,到感慨,到混着三分尴尬的平静,再到此刻的激动,却不是为他。

缺席太久,这故事里,果然早就已经没有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缺席的理由也已经不再被人耿耿于怀。

卫洵垂眼,笑了笑,“还能有谁,你老公傅聿城。”

梁芙一愣。

似给水泼了半身,清醒的凉意一直浇到心底,变成一种困惑的愕然,不是确然的困惑,只是不敢去细想:

关于卫洵的事,傅聿城早就知道了?多早?

知道了为什么不来问她?他一直背着这心理包袱与她生活吗?

而且到了这份上,他却记挂着她有没有解开这个心结?

卫洵往她这处靠近几分,他手臂撑在大腿上,头低垂,沉着声说:“……对不起。”接下来,便同她解释自己当年为何背弃誓言。

片刻,卫洵往梁芙那儿看一眼,却发现她神色怔忪,似乎并没有在听。这一场独角戏演得尴尬。

“梁芙?”

梁芙这才回过神来,然而蓦然站起身,“抱歉,我有点事,我得先走一步。”

卫洵立马跟着起身,伸手将她胳膊一抓,“连听我把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吗?”

“对不起,”梁芙神色焦急,不在看他,在看门内,搜寻顾文宣的身影,“如果你是要跟我说当年的事,我已经问过我爸了。你不用道歉,我原谅你了。还有什么,我们下回再说吧,我现在真的有事……”

卫洵哑然,片刻,松了手,“……你去吧。”

她穿黑色礼服,露背的设计,颈上钻石璀璨耀眼,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那光芒比眼泪似乎更能刺痛人心。

他看着她走进门里,走到了今晚同来的那个男伴身边,说了几句话,而后便急匆匆地走了。而她自己甚至没注意到,手里还捏着那半个没吃完的纸杯蛋糕。

露台上,能瞧见不远处停车场上。

卫洵目光追随而去,看她上了一辆车,飞速离开。

穿过酒庄前方树林中的小道,两束车灯越来越远,消失于深蓝的夜色之中。

原来,“对不起”也会过期。

理由再正当,到底是他背叛了她。

她成了他不得不拼搏的信念,只是当他功成名就时回首,才发现自己的信念早就被丢弃在了十九岁,无法重来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