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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红(31)

今年的巡演,自一开始就很顺利,杨老师称赞她情感表达终于不再拖技术的后腿。他们演经典剧目,所经城市上座率极高。演出之外还要跟当地一些负责接洽的工作人员做文化交流,行程密集紧凑,好似突然间她便被赋予了“要对剧团的未来负起责”的使命。

傅聿城问:“放假,还是……”

“要去苏州,离崇城近,正好回来一趟,明早便走。”晚上还得去剧院报道,家里也要求一定得回去吃晚饭。是省了一顿午饭,自行改签了机票,省出了来同他见一面的时间。

她记挂着那日路边困倦而孤独的影子,虽然他可能再也不对她的承诺报以期待。

“……傅聿城,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除发烧那一晚,她再没见过他情绪外露。相处久了,她渐渐明白他这样礼貌微笑的时候,往往是他最疏远的时候。

“我如果说从没生过你的气,你信吗?”他咬着烟往前看,树叶在他衬衣上投下绿意的清凉。不舍得生她的气,不代表不失望,不对自己无可奈何。

两个月来,梁芙想了很多。她料想自己应当是做错了好几次选择,虽然每一次都有十足的理由。为家人,为事业,为朋友。

然而世间无数的意难平,无非都是比较产生。

梁芙深吸一口气,鼻腔泛酸,胸腔让太多复杂的情绪填得毫无罅隙,她觉得待不下去了,每多一刻就更委屈。

是她选择错了,他也大度原谅,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委屈。

便站起身要走,基本的礼数也顾及不暇。

手腕被捉住,一道阴影越过头顶,投射而来,与她落在地上的交叠。是傅聿城起身站在了她身后。

“梁芙。”他仍然笑着,却也好似对她无可奈何了,“你不能比我更无辜啊。”

“我没有……”

他就这样捉着她的手腕,隔着雪纺料子的衣袖,手指缓缓合拢,觉出她袖管里的手臂似乎是瘦了点。

她微垂着眼,神色便显出三分无辜,正正好够让他硬不下心去说哪怕一句重话。

“我这人习惯性先做最坏打算,你来不了,我有预感。”他缓声同她解释,没法更耐心了,更卑微的话说不出,“……每一次都有预感。”

梁芙愣了一下。

悲观主义的人,才会愿意从一万次的失望里去打捞一次如期而至。

“这么说,你好受点了吗?”

楼上忽的传来声响,是窗户被打开了,乔麦趴着窗台往下挥手,“学长!组长喊你讨论!”

傅聿城应了一声,等乔麦复把窗户关上之后,退后一步。手里还拿着烟,那青色烟雾让风撩得一霎散开。

“我得上去了。”

他低头看她,她脸上显出难过的神色,虽然可能并不为她自己。

没等到她答复,最终他咬着烟,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路上注意安全,演出顺利。”绕过她,缓缓地走了。

·

那天梁芙没待多久就走了,剧院和家里的电话轮番轰炸,她第一次觉得如此疲于应付。

苏州、宁波……再往北去,四月下旬的那站是天津。

天津站第一晚演出结束,照例有剧院方面的工作人员请客吃饭。他们这饭局很文明,开了几瓶红酒,点到即止,毕竟演员远来是客,对外都还缀着一个艺术家的名头。

饭局结束之后,杨老师领着他们回酒店,路上顺道评讲今日的演出。不管完美不完美,在杨老师这儿只是瑕疵多与少的区别。

梁芙睡的是一个单间,她洗过澡躺在床上,在睡意涌上来之前,一个突如其来的荒唐想法突然间攫住她的神志。

她蓦地爬了起来,拿起手机查找路线。

小时候的梁芙,被家里公主一样地宠。

但凡她想要的,总有人捧了过来争先恐后地献给她。她学跳舞,天赋高,从小一路拿奖到手软,早早成了舞台的中心。除去一些微不足道的挫折,她的人生圆满如被上帝眷顾。

倘若她前面二十二年的人生独缺一味“求不得”,那么这两个月的怅然若失就是了。

不止一回想到傅聿城,四下无人的时候,睡意昏沉的时候。

他说,“梁芙,你不能比我更无辜。”

百多公里,开车三个小时。

冲动的念头一起,她便去借车,怕去晚了人就休息了,一刻也不愿多等。结果兴师动众的,惊扰了杨老师。在酒店的大堂里,杨老师训她如班主任训春游不听纪律的小孩儿。

“明晚还有一场演出,你借车准备跑哪儿去?”

“北京。”

“……”杨老师快给气笑,“你到北京去做什么?提前熟悉场子?”他们巡演的下一站是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