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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焚箱(253)

江炼虚心学习:原来狠人都是这样的,说得点到即止、笑里藏刀,是比直白的恫吓来得更有力量。

“你叫阎罗?”

阎罗口唇发干,良久才点了点头。

这名字,几十年没人叫过了,这女人怎么知道的?

孟千姿嫣然一笑:“说起来,咱们渊源可不浅啊,我提几件事,帮你回忆回忆。”

“你是湘西午陵人,三九年的时候,没插香头,秘密投了个山匪,叫黑三,帮他出谋划策、劫道做账……黑三爷的板斧耍得不错啊,可惜了,再多的财也带不走,湘西剿匪的时候,叫迫击炮轰了个四分五裂。”

阎罗傻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刚“聊”上,自己就被人起了早年的底。

“四几年,你做了笔大买卖,踩了七八天的点,劫了一户姓况的大户,有印象吗?黑三捞了个盆满钵满,你的收获也不小,有白石老人的画,还有一口箱子,是吧?”

阎罗怔怔看着她: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骤然提起来,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孟千姿眼眸一冷,声色俱厉:“是不是?你的头是摆在那给人看的吗?”

这一下猝然变脸,别说阎罗了,就连江炼和神棍都吓了一跳。

阎罗赶紧点头。

孟千姿转怒为笑,说他:“这就对了,只我一个人说话,多寂寞啊,你得给点互动,这样不是很好吗,多和气。”

江炼放弃了学习的念头:他要是这么搞,迟早精分,术业有专攻,能者居之,以后遇到这种事,还是孟千姿来吧。

孟千姿果然说得和气:“五十年代末,你知道有人要斗你,连夜出逃,老婆孩子亲爹亲妈一个不带,反带上了箱子,是吧?”

阎罗机械点头。

孟千姿叹了口气:“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她伸出手,勾了勾江炼的下衣边,江炼思忖着是该自己亮相了,于是前跨一步。

阎罗看他的脸: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个把他打晕的人。

“这位是况家的后人,人家的箱子,你也借了不少年了,也该还了吧?”

听到“箱子”两个字,阎罗的身子颤了一下。

孟千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这箱子,在你这儿吗?”

这话问出来,江炼和神棍的呼吸,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多年追索,一路辗转,为的就是这口扑朔迷离的箱子。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阎罗慢慢摇头。

不在?箱子已经易手了?

孟千姿心内一沉,但面上不露:“那你总知道在哪吧?”

阎罗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孟千姿能看得出来,“聊”到这儿,阎罗已经没之前那么紧张了——若用棋局来比,他之前是被一举击溃步步被动,现在踉踉跄跄,已然在试图控局、想向她下子了。

不能给他这机会,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知道了多少,也不能让他有所倚仗。

孟千姿微微一笑:“好,这是第一个问题,先放着,咱们继续。”

阎罗一愣,他原本以为,这女人是找箱子,而他知道箱子,手中有所持,就可以讨价还价,没想到这女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这么带过了,又要继续。

还继续什么呢?

孟千姿说得不紧不慢:“七十年代中,你就住在这个五百弄乡,有一天,来了群外乡人,在这儿又是拍照又是探看,其中有个老太太,姓段,名叫段文希。”

阎罗已经不震惊了,只听着,想看她究竟能说多少、多远、多深。

“你想办法结识了她,然后,你和她去了昆仑山,那几天,昆仑山的天气不大好,还发生了雪崩……再然后,你回来了,她再也没出现。”

说到这儿,她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如同耳语般送出一句话。

“你杀了她。”

说完这话,孟千姿的心砰砰跳起来。

这最后一句话,她问得相当冒险,因为之前所说的,都还算有确凿依据,但这一句是纯蒙,只要蒙错了,就会立马打破她在阎罗面前无所不知的形象。

但她没能忍住。

阎罗木然地,又点了一下头:无所谓了,他一生最大的秘密,就是由那口箱子引申出的一系列牵扯,劫杀况家那么多条人命都认了,债多不愁,这一条,也不用抵赖。

孟千姿脑子里嗡嗡的,只觉指尖都在发凉。

居然蒙中了,她段太婆,传奇般的人物,竟真是折在这个催命般的阎罗手中的,凭什么啊,这人这么猥琐、这么鄙陋,这么……

她激动过甚,一时间,竟找不到更尖刻恶毒的词来形容阎罗了。

山洞里静默极了,阎罗觉得奇怪,不安地向着她看了又看。

神棍没再往下看了,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半明半暗的甬道里,心里头五味杂陈:段小姐,那么优秀的人物,二十年代时就出洋读书,一身功夫,恣意洒脱,应该有个轰轰烈烈的死——譬如像梅花九娘那样,迎战强敌,大胜之后力竭、含笑而亡,或者哪怕真的是与山雪同崩呢——才不负这一生,怎么死得这么让人扼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