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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焚箱(77)

孟千姿也很不自在,平日里她蹿高踩低的,哪窝囊到需要人家去背?背负这种事,本就身体相贴,江炼攀爬用力,身上热烫,肩背肌肉耸贲,又难免碰蹭到她这儿那儿,双方若有好感,肢体偶有接触叫暧昧、情趣,若没好感,就是吃了死苍蝇般膈应,孟千姿窝了一肚子火,又自知这火没道理,不好发作。

爬一棵树,爬成了煎熬,还得各自装着无事、只在爬树,好在天已黑了,层层密密的树桠间就更黑,互相也看不清脸,那点尴尬就如同片纸,在这黑里揭过去,窝了揉了弃了不提。

江炼把孟千姿扶坐上树桠,很快下树离开,偌大林子里,便只剩了她一个人。

夜晚的山林难免可怖,没声响和有声响,都会让人毛骨悚然,孟千姿却处之泰然:任何时候,山鬼和山都是亲近的。

她坐的位置偏高,脚底下是密叶层枝,即便有人站在树底往上张望,也只会看到冠盖如伞——这树冠如巢,将她围裹中央,叶的气味、枝的气味,还有山石、黑夜的气味,既熟悉,又亲切,松弛和舒缓着她的神经。

斋、筑、舍、巢,早个千八百年,大多数山鬼都是这样以树为巢、筑窝栖身的。

她对这一带不熟,不准备冒险走夜路,更何况,身体还没有恢复,不如休息一晚,天亮之后再设法联系孟劲松,至于江炼,管他是不是可信,现在也只能靠他。

江炼很快就回来了,黑灯瞎火的,林子的每一处看起来都差不多,他惦记着孟千姿的安全,只在周边晃荡了一下,不敢走太远,不过带回来的东西倒是不少,是拿外套扎了口袋兜回来的——绝大多数山水都可爱,是天赐的饭碗,一个倒扣,从背上刮抹,一个敞口,向里头钓捞,要么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

孟千姿拨开头顶的叶枝,借着月光拣了一下,有野生猕猴桃、猴楂、五味子、山葡萄、带毛刺的栗子,以及乱七八糟的野萢浆果,虽然有几样已经干瘪不当季,但在此时、此际,称得上“盛宴”了。

两人分坐两根树桠,对侧着身子,各拽外套两角压在膝上,把个外套拽成桌子,就着这桌面各自剥食,那些残皮、果壳、蒂渣等不好乱扔,会暴露行迹方位,于是也往“桌面”上头堆,预备着吃完了拿外套裹起,就是个现成的垃圾袋。

国人有饭桌文化,吃吃谈谈,交情就自吃谈里萌发,恰如上菜顺序:先是冷碟,客气生疏;再是热菜,舒心热络;最后觥筹相错,交情终成。

既吃上了,不说些什么少了点意思,似乎一张嘴光吃而不叨叨怪浪费的,更何况,孟千姿本来就有不少话要问。

“你那俩朋友呢?”

江炼也正担心这俩的处境。

他把之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韦彪和美盈,应该会先躲起来,但他俩没那么机灵,迟早被你的人翻出来,孟劲松……应该不会为难他们吧?”

孟千姿说:“劲松是个办事稳重的,你那朋友如果能把话说明白,劲松也不至于做得太出格,顶多……”

她剥了个野山栗塞进嘴里,这颗不赖,又甜又脆,还沁着汁。

嚼完了,她才把后半句话补上:“……捡那肉多皮厚的,揍几顿。”

看来韦彪要挨揍,江炼放心了:揍就揍吧,吃那么多米粮,长那么壮实,是该多承受点风雨。

孟千姿又想起了什么:“你们那个况美盈,是生了什么病吗?”

江炼点头:“是。”

孟千姿低头去揭猕猴桃的皮,太难揭了,挺圆乎的桃,让她揭得一身坑洼:“严重吗?”

“挺严重,闹不好,只有三五年的命了。”

孟千姿哦了一声:“那不送她去治病,带进山里干什么?”

“带进山里,就是找活路的。”

美盈的事,干爷一直嘱咐他不要对外人提及,但江炼有自己的想法:你封闭着一个秘密,秘密也许永远都是秘密;但你如果能适当对外交流,那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来解读,解密的几率也就更大——更何况,他现在有求于孟千姿。

欲盖弥彰地求助,不如大方坦诚相请,孟千姿看起来不像不讲理的人,如果能博得她对美盈的同情,事情会好办许多。

孟千姿把剥好的猕猴桃送到鼻子边闻了闻,不准备吃它了,太酸了。

她放下猕猴桃,摘了片叶子揉碎了擦手:“你钓蜃景,跟况美盈的病有关?”

“有关。”

这关联有点缥缈,孟千姿想起江炼画的那些画:“那个头被砍了一半还在爬的白衣服女人……”

“是美盈的外曾祖母,也就是太婆。那个驮队,是况家人在转移家私,当时日本人已经打进了湖南,为了躲战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