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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147)

作者: 林叙然 阅读记录

孟璟默默回想了下,确实也是在那一年,四川生乱,蜀地偏远,这事成了块烫手山芋,内阁临时调楚见濡过去收拾烂摊子,岂料他倒将这件棘手事料理得很是漂亮,先皇钦提了他入京进户部,后又辗转调任礼部尚书以东阁大学士入阁,再一步步高升到如今的次辅之位。

如今赫赫有名的当朝次辅那一年在朝中才算是崭露头角。

现下忆起来,已是恍如隔世了。

他点了下头,示意他知道了,但见她欲言又止,觉出可能还有隐情,于是问道:“是因为身子太差还是?”

她抿唇,缓缓点头,轻声说:“对外头都是这么说的。”

他愣了下。

她接道:“那年父亲去赴任的时候,本是带上了我的,可是途中遇上了流窜的倭寇。”

她忽地住了声,他仔细回想了下,那几年里后军都督府和鞑靼的战役打得很是胶着,战事吃紧,朝中大部分兵力调集到北地,东南一带倭寇趁乱而起,祸害了好几年,后来等宣府战胜北地战事缓和,先帝才慢慢调兵将倭寇之患一举灭除了。

那会儿倭寇虽是趁乱渡海而来并不成气候,但无恶不作,凶名在外,别说寻常百姓,哪怕一般的官宦富庶之家也绝无抵抗之力。

她这般说,他几乎便能想到些什么了,他甚至就这么明白了为何她亲眼见到他杀人,也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吓得瑟缩作一团,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近乎怪异的平静。

她尚在幼时,想必就已经见过更残忍的场面了吧。

他迟疑了下,缓缓起身,坐到了她身侧。

夜凉风冷,她忽觉身子发寒,艰难地蹭了起来,将自己缩进了他怀里。

他在身后默默地搂着她,胸膛宽厚有力,也有暖意缓缓渗透外袍,渗进她心里。

她沉默了许久,仰头望了一眼那轮圆月,终是开口提起了那桩旧事:“那时流寇作乱,混乱之中我们和爹娘失散了,我哥带着我逃了许久,最后还是被抓到了。”

她如今提起旧事,已不再有当年的恐惧和绝望,只是很平静地道:“倭寇的行事,你应该知道的吧……连小女孩都不肯放过的,大点的十一二岁,小点的七八岁,他们也下得去手。我哥怕我被……我哥这人么,虽然看着不大正经,但脑子还是灵光的,不然也当不了榜眼是不是?”

她提起兄长,倏然笑了笑,轻声接道:“他趁乱想了法子带我逃了,但差点被追上抓回去,就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节吧,天寒水冷的,他年纪比我大许多,本可以扔下我自己逃的,但他带我跳了江,说哪怕共死也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即便是这样,她也神色平静,甚至还淡淡笑开:“江里的鱼是不是比祖母养的鱼大很多啊?那会儿我总觉得我快没命的时候,惊慌失措间摸到了身边有鱼鳞,像是来等着我咽气而后啃食我的身子似的。其实……兴许是鱼,兴许是水草,兴许什么都没有,只是幻觉罢了。”

“好在恰巧碰上驻军调兵,后来父亲辗转周边总算寻到我们,把我们领了回去。但水太冷了,我那会儿年纪又太小,没经过什么事,被吓着了,一病不起。这一出下来便已耽误了不少时日,朝廷催得急,我又一直不醒,我爹没办法,只好将我送到外祖家里,外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了我个把月吧,熬白了所有头发,这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我一条小命。”

她仰头笑了笑:“其实那之后我便很怕水的,但何处不是水啊,没办法,强行逼自己克服了不少。外祖当年因为日夜照料我也留下了病根,身子并不大硬朗,却经常在江南湿冷的阴雨天里带着我去看小桥流水,看得久了,后来竟还慢慢喜欢上了江南的烟雨天。”

“再到后来走水路入京,进京之后又天天被我哥耳提面命地逼着改,也算差不多好全了吧。但很奇怪,总还是偶尔会想起当时摸到的鱼鳞,好像还能体会到当时那种黏腻恶心的触感似的,便还是不敢碰鱼。”

毕竟被倭寇所劫这种事对女儿家的声誉不大好,当年倭寇又凶名在外,哪怕没发生什么,传着传着也便有了什么了。父亲当年没有声张,后来则更不会拿出来说,这桩陈年旧事除了家里人,便再没有人知道。就连外祖家里,舅舅们也都以为她只是单纯受了寒身子又不好无法入蜀这才留了下来,只有外祖一人清楚来龙去脉。

这许多年过后,她今日却这么平静地说起。

方才在马车上还莫名其妙地因为尾骨疼和他的嘲笑这种小事便落了泪的她,眼下却全无泪意。

她没再说话,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当空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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