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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195)

作者: 林叙然 阅读记录

钦差再度被噎住,好半晌才接道:“如今皇上口谕命孟大人立即回城,大人若不速速还营,自然违了圣谕。”

孟璟左手从锄头上掰下一块快要朽烂的枯木,拿在手里掂了会儿,尔后笑起来,将这块朽木抛扔给他:“送给大人了。将在外,君令么……”

他没说完后半截,钦差拿着这块朽木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这孙子在骂他,顿时气得转身就走:“不知好歹,胆敢违抗圣令,我今日斩不得你,日后自有人来收拾你。”

等钦差气冲冲地率随从走了,孟璟又刨了小半个时辰的土,总算从那块枯木根的缝隙里取出来一块头骨,鞑靼生性魁梧,骨架也比常人大出许多,待辨认清楚这是块久经塞外风刀雪剑腐蚀的同胞头骨,他招手召一旁的士兵上来,轻手轻脚地将头骨放入其捧着的匣子之中,尔后借着漫天雪光与微弱的火把光,看了眼这块被无数双战士之手挖掘得满目疮痍的北坡,轻轻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和皇帝好好解释,只是这等耗费兵力又于胜负无意义的事,任谁坐在奉天殿那把龙椅上,也不可能同意。

但人啊,总有些贪妄,落不到实处。

所以,总还是妄图试一试,从前不敢想的事。

这之后的三个多月里,他除了率亲兵和宣府卫七次成功拦截下鞑靼意图南下的散兵外,还辗转武定河谷与其余五处当年塞外的主战场,寻回了上万具同胞尸骨,同时也陆陆续续接到了十二道铁令,最后一道圣令到时,甚至还附上了赵氏的一封家书。

字迹潦草,看得出来是被逼迫写下的。

孟璟没拆开看,当着钦差的面就着信封一并撕碎,手一扬,漫天纸屑飞舞。

三月底,塞外仍旧春寒料峭,春风带着南边的暖意与水汽北上,到北地时已寒凉割面,漫天纸屑被寒风一卷,纸刀劈头盖脸地往钦差脸上砸,灌了寒风力道的薄纸片竟还真将他脸上割出了几道口子,缓缓渗出些血珠子来。

钦差抬手往脸上一抹,见见了血,也不复初时的客气,径直道:“孟大人,皇上的意思是,如果今日这道圣令到时,您还不肯率军回营,请您就地交还双印,也委屈您随我等进京论罪。”

孟璟淡淡觑他一眼,两相对峙了好一阵子,他抬手召东流将都司印信同镇朔将军印一并取了过来,径直抛给他,半点留恋都无。

钦差愣了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不该将人拿下槛送进京。

正迟疑间,下头有人过来禀报说此地已经清点完毕,孟璟也懒得再搭理他,径直点兵回程,军队训练有素,大军回程快,很快将这一行人甩在了身后。

昼夜行军,途径长城塞时已是三日后的申时,孟璟将战马吁停,看了眼重新耸立的关塞,踟蹰不前。

当日为赶着驰援清远门,他为抢时间弃恶战而将万全关塞全段炸毁,导致重建工程量巨大。

虽然他说叫抓紧点不要影响春耕,无非是想给薛敬仪这没事儿便要给他找点麻烦的烦人又执拗的古板玩意儿施加点压力。可纵然这人还算有几分真才实学,见识胜过旁人,再加一个不正经但脑子灵活的楚去尘,以及那俩偶尔也能帮着出谋划策的小姑娘,点子总要比旁人多些,但也架不住如此工程量。他当日说这话时,其实压根儿没指望过当真能在短短几个月就将关塞修好。

但如今才刚到播种插秧的季节,长城塞便已重新横亘东西,再次以巍然屹立之姿将怀有异心的非我族类阻挡在了塞外,不得南下一步。

他极轻地笑了下。

周懋青正拖着病体例行巡视关塞,当日支援居庸关,那帮被困在恶战之中的蛮子不知从哪儿得知孟璟炸了关塞,意图转向西边突围,但关塞已毁,这消息若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果断下令不得放走任何一个敌军,居庸关血战三日夜,将两万鞑靼大军困死居庸关外,竟然果真没放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只是这等鏖战,伤亡难免,他当日被伤到腹部,差点被人将内脏一并搅碎,虽被部下及时救下,尔后得扶舟寸步不离地救治,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短时间内怕是再难上战场一步,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孟璟尚未归来,他不敢卸职,这才刚能下地,便又披甲来巡视刚修整完毕诸事未定的关塞。

他立在砖墙后,挥拳击向这宽厚的墙壁,见纹丝不动,这才朗笑出声,夸了薛敬仪一通,尔后便又只剩一阵寂寥,只好看了眼塞外苍山。

这一眼,便看见了塞脚不远处的孟璟。

他急急将人迎过来,等看清孟璟身后的卫队拉着数只巨大的箱子时,微微迟疑了下,东流同他交代说是当年流落塞外永世不得还归故乡的同胞尸骨时,他顿时捂着伤口跪了下去,叹出一口灼热而粗重的气:“亡父当年……亦在武定河谷……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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