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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240)

作者: 林叙然 阅读记录

曾缙伸出去开盖的手都在颤,等盒子打开,一支穿云长箭先一步落入眼帘,尔后陈景元被完全贯穿的头骨便横在了眼前,十几盏灯光照耀下,其上密密麻麻的啮齿痕亦清晰可辨。

他猛地将盒子掩下,缓缓合下眼帘,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幼年时的景象。

小镇破败,各家家长里短不是秘辛,说来可笑,陈景元出生时天降恶兆,自小被视作不祥之人,从小不被父母所喜,纵抢着干苦活绝无怨言,仍日日被责打苛待,没吃过一顿饱饭。后有一日,其父拿烧火棍将人往死里揍,其母在旁恶言相向,他忽地兽性爆发,提刀弑父,其母受惊,拔腿往街上逃命,当年尚小的陈景元提刀追至,连砍九刀,终于将人活活砍死。

事发时是夜里,宵禁后定时巡逻的官兵发现报官时,陈景元已经跑出去很远,途中遇到因家变而连夜押镖的他,他幼时家境尚可,父亲请过武师教他练武,他虽听过些关于这孩子的传闻,但到底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偶尔觉得他可怜时,施舍过他几顿好饭菜。

哪知仅因如此,陈景元却下意识地向他求助,他本不大想管闲事,但一见着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不知怎地动了恻隐之心,又思及父母已亡,无人可累,大着胆子救下了他。自此两人相依为命,可惜天降大灾,后遇大水,两人失散。

再相见……已是二十年后,他因西平侯战败得晋后军左都督,而陈景元则因今上登极掌管诏狱入朝。

两人重逢的第一日,陈景元私底下来找他,对他交代了当年之事,说是大水之后也曾四处寻他,听闻当日某员外见着靠浮木续命的他,非但未救人,反将这事拿出来吹嘘,道这等卑贱之人,就该多死一些。他一气之下,怒杀员外全家二十七口人,后东躲西藏逃到了今上封地,今上因其狠厉,为他赐名,允他为近卫,后机缘巧合今上登极,才有了二人重逢的机会。

他交代完当年之事后,再无留恋,迅疾转身而去,此后五年半,同他不曾有任何往来。

直到那日孟璟失踪,他因心不在焉在大朝上出了岔子,被陈景元看出了端倪,当夜,他便夜潜而来,逼问出了真相,后便决定替他去料理这事。

那夜大雨滂沱,陈景元立在雨中,冠发尽湿,红着眼冲他道:“义兄,此事你出面不大方便,但你放心,小事一桩,单打独斗我虽敌不过那小子,但率精锐杀过去,他在靖远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必担心。”

哪知,他去到靖远,对孟璟说的却是:“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没想过还能活着走出靖远。”

他将匣子打开,再度看了眼这连死后都没能得安宁的头骨,忽地悲从中来。

幼时相依为命七年,人说七年便是一个轮回,兜兜转转,他当年救他一命,如今,他终于把这条命还给了他。

曾缙缓缓阖上盖子,道:“自我截到张钦的奏报,说是你夫人抱恙暂且不得成行,便知他败了,那一刻……我好像总算明白了,我错得彻底。”

他醉心于权势的执念,不过是因为,若有权势,当年便能庇佑自个儿的义弟,不必东躲西藏,乃至于发大水时,人不在身侧,想护也不得护,久而久之,这事便成了他心底的一根刺,乃至于当日鬼迷心窍犯下滔天大错,此乃其一。

后遇贵人,得西平侯亲手提拔一路高升,却负伯乐信任,后得眼前之人亲近,又负其多年情分,最后,甚至还利用了幼时兄弟对他的情意,让他前往靖远替自个儿除掉一个明知不好解决的人,此乃其二。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捂得发烫的奏本递给孟璟:“等你入京的这两月,我翻来覆去地将这奏本的每一句措辞都精修过,总算是将当年之事解释清楚了,段阔和先太子的事则隐瞒不报。我这等不断利用他人真心的人,不值得你脏手,奏本天明时分便会直接递进华盖殿,我……自然也任皇上发落。”

孟璟淡淡觑他一眼,握在剑柄上的手终是放下,接过来一字一句地阅过,尔后淡淡道:“曾叔,我还肯这么唤你一声,是因为你从前酒后吐真言,说你一生不娶,我便是你唯一的晚辈,你将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宝贝都给了我。”

“可曾叔……你也毁了所有,我为之骄傲的东西。”

第93章 终章

夜里忽地淅淅沥沥下起雨, 秋雨带起一阵寒凉, 连灯盏也被从斜飞入窗的雨水浇灭了好几盏, 室内陡然暗下去不少。

曾缙沉默了许久, 终是道:“我这辈子, 少逢家变, 父母俱去,自此真心待我之人唯你们三个, 我却都一一辜负了。”

他手抚过那个孤零零的匣子, 笑里带几分苍凉的意味:“但他, 身负酷吏之名, 实则却最是重情重义。此前他其实对你尚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虽对你有几次不利,但也是皇命不得不从,最后这一次, 也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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