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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62)

从某种角度来看,猫妖还是有几分同情青璃的,毕竟佛说的八苦中,单是对封霄的这桩单相思,便令这位本该心如明镜的神女深陷两苦,既求不得,又放不下,着实令人唏嘘。

不过欷歔归欷歔,田安安终归还是谨记着那位神女的身份,是她的“情敌”。既是面对情敌,同情心与好脸色自然都是要收捡好的,猫是极记仇的动物,她从不曾忘记,当日奉天殿中,青璃那讽刺味道不多不少,刚刚好的一笑。

忖度着,猫妖勾起唇,朝恭喜她的上神挑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不咸不淡地回道:“那小妖就多谢上神了。”

这笑原是从从容容的一笑,只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无端端生出几丝得意的颜色。

青璃端详那绯衣少女的脸,只觉那眉眼五官皆分外刺目,只是她面上的笑意却不减丝毫,嗓音出口反而更加温柔似水,“你这张脸倒果真是美,难怪能令帝君对你心驰神往……”说着稍稍一顿,垂了眸子轻笑起来,道,“可是你就不奇怪么?这四海八荒,倾心帝君的绝色美人不胜举数,他为何,却偏偏喜欢你?”

田安安没什么兴趣与这个神女闲扯,她举目飞快地四顾一番,一面思索着脱身之法,一面还得抽空敷衍那神女一两句,道:“嗯,你说的这事我也想过,可能是他眼瞎吧。”

“……”青璃怔愣了一瞬,旋即又是一阵低笑,面上兴致颇佳的模样,“既然你没有想明白,那不如,我来告诉你?”

猫妖心中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

青璃是来者不善,若待会儿真的动起手来,以她的修为当然不是青璃的对手。可是任人宰割又不是她田安安一贯的行事风格,怎么办呢?求救么?可此处是诛仙台,浊戾之气极重,她刚刚学会的千里传音之术恐怕发挥有限,而且就算勉强传了出去,也传不到封霄所在的三十六天啊……

小猫妖有点绝望。她第一次发现,住得太高其实有诸多不便。

就算无人附和,女上神的独角戏也演得津津有味。她上前,素面秀履一步一步踩在在诛仙台的玄铁石上,缓缓朝田安安走近,轻声说:“帝君能待你不同,你还真应该谢谢一个人。”不及田安安应声,又兀自说:“魔族上一任的女君,珈罗。”

安安的心思本不在应付这个神女上,骤闻此言,心中却“咯噔”了一下,眼帘抬高,第一次拿正眼看向青璃。脸色却仍淡淡的,没有说话。

又闻青璃续道,“说来,这桩过往,莫说是你,就连太极宫的那几位元君都知之甚少。帝君同珈罗相识于上古,一个是扫平了九州八荒的天界尊神,一个是统一了魔界十三州的魔族女君,自然惺惺相惜情投意合。只是在十万年前,适逢魔界天劫,珈罗纵出诸魔肆虐人间,以生灵精血滋养魔元,于天道难容,帝君大义,忍痛斩其与昆吾剑下。”

猫妖垂着头,半晌才淡淡道了一句话,“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神女是白雪般的肌理,嘴角含笑时是浑然天成的清丽,这副打扮这副姿容,的确很符合凡界对仙女们的最高想象。美丽,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只是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此时口中的言语,却一字一句尖锐无比,“你不过是凡界的一只低贱妖物,若非容貌与女君珈罗相似,帝君——又岂会看你一眼?”

田安安这只猫,有一些很独特的习性。她有时觉得自己是很矛盾的一只猫,既什么都怕,又对什么都好奇,有时倔强,有时又很软弱。在她的心目中,服软是求生的一门艺术,但这门艺术里,绝不包括让仇人看自己的笑话。

青璃说这话是个什么目的,她很清楚。青璃想看她什么反应,她也很清楚。可是她偏偏,不想让这个神女如愿。

是以,她抬起眼,嘴角的笑容带着些风轻云淡般的洒脱,话音出口也极是随意,“那我的确,应该谢谢自己这张脸。”

猫妖这么一答,神女反而楞了片刻。

趁着这片刻,田安安已将目光从青璃的面上移开了。她侧目,望向电闪雷鸣黑雾缭绕的东天之上,嗓音极是冰凉,字里行间又十分漫不经心,“帝君这年纪,当我太爷爷的太爷爷都嫌大。上古时期的英雄,几十万岁的神了,没点儿过去,只怕也不好意思担那‘六界传奇’的名号。”

猫妖一言一语风轻云淡,青璃的面色却一寸更比一寸铁青。她再次看向猫妖,精巧的瓜子脸,妩媚妖娆的五官,却没有妖族的一丝媚俗,反倒是眉眼间那几分清定同散漫,竟与三十六重天的尊神有些神似。

田安安这时已回过了头,冷声续道,“我与帝君今后如何,自有因果造化,不劳上神操心。以上神的修为同道行,有闲工夫想方设法地挑拨我同帝君,不如多关心关心凡间疾苦。若不能替众生消灾解难,那你这个受万世香火供奉的上神,同我这个‘低贱妖物’,又有什么分别?”

方才那番话,田安安说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在斗嘴皮子和讽刺人这桩事上,她师承封霄,却从未赢过封霄,往时难免有些沮丧。不过,如今看来,之前那些惨败的案例倒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对上旁人,她连讽带刺的功力还是勉强算得上炉火纯青的。

“……”青璃纤细的十指在身侧手握成拳,良久才道,“看来,我小瞧你了。”

小猫妖朝她拱了拱手,一副好说好说的样子,“上神客气了。上神若没有别的事,小妖就先告辞了。”说完便转身欲走。

“梦魇的滋味如何?”青璃忽然在背后道,声音幽幽的,含着笑意。

田安安脚下步子骤然顿住,转头半眯了眸子看她,“……那株镜奢花,是你放的?”

青璃朝她勾起唇,“你的运气真好,困入梦魇都能被帝君救出来。”

猫妖将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心中暗道“喵了个咪的竟真的是你”。她有点纠结,思考着这般情景,她是直接祭出定光剑指着那女上神好,还是就那么冷冷看着她好。

如果直接祭出定光剑,会不会显得不够沉稳呢?她想起之前封霄同魔君苍刑对峙,自始至终都是冷冷淡淡不言不语的,那苍刑剑倒是拔得快,可没个几回合便落败而归,也太丢脸了。

就在小猫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际,对面那白衣飘飘的神女,却朝她露出了个十分高深莫测的笑。她道,“不知这一回,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等得到帝君来救你?”

田安安眸光骤凛,旋即便祭出了定光剑,雪白的剑影翻飞。青璃眼中浮起一丝轻蔑笑意,举剑虚虚将那剑气挡下,随后纤臂一挥,素白的广袖莲花般翻飞。

兵器相撞的声响不绝于耳,蓦地一声脆响,定光剑落地。田安安不敌,步伐凌乱急退丈远,被青璃强大的威压逼出了兽形。她愤怒地瞪眼,转过猫脑袋一看,却见自己的爪子底下就是诛仙台边缘,底下是万丈深渊,浊戾之气几乎凝化成数条巨蛟,流窜不息,触目惊心。

青璃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森然的意味,持剑慢悠悠地朝小白猫逼近,仍是那副细柔轻婉的声线:“九重天本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田安安,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说着剑尖指向诛仙台下,笑得几乎温柔,“自己跳下去,还是我将你扔下去,选吧。”

小白猫呲牙怒视着她,伏低身子,一身柔软雪白的绒毛沾了血污,显得十分狼狈,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小兽般的低吼。

青璃又开始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帝君肯定会来救你?”说着将小白猫提着尾巴给拎了起来,眉眼间的笑容愈发灿烂,“六界之中,凡人至少还占着一样心思险恶。你们妖有什么?天真,还是蠢?”

神女漂亮的指甲修剪得尖尖的,刺破小白猫的尾巴,一股血水顺着尾巴尖流了下去。安安痛得全身都在颤抖,喵呜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忽然张开嘴,狠狠在神女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青璃皱眉,扬手一甩,将小白猫狠狠抛了出去。

诛仙台是用玄铁石铸成,坚硬无比,安安重重落地,顿时痛得全身都弓了起来。她的爪子和全身都被锋利的剑气划上了,伤口撞上玄铁石,刹那间血流如注。她想起身,可是没有力气,眼前只余下红色的雾蒙蒙一片,看不清,只能蜷成小小一团不住发抖。

“你何必让自己受这么多苦呢?”一身白衣的清丽神女在小白猫面前蹲了下来,揪住她软软的小耳朵,轻言细语:“你不知道么?天界的一只穷奇挣脱枷锁去了凡界,帝君受托伏兽,不在天上呢。”

安安咬紧牙关不住地吸气,每一次呼吸都能嗅见腥甜的血腥味。又听见青璃的声音小了一些,低低道,“偷偷告诉你,那只穷奇也是我派人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