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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240)+番外

他看了两眼,并未觉得有何异样,问道:“有什么不对?”

韦谔拿起一根木棍,拨开纠结成一团的杂物,理出一条断臂来。那断臂叫人从肩膀处一刀砍下,衣袖都还保留着,染满污秽,但仍看得出是紫色的袍服。

韦见素吃了一惊:“这是……右相的……”

韦谔道:“就差这只胳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可是……”他再拨开一点,露出断臂袍袖下的手,和手中紧握的物件。

那是一管碧玉雕琢的笛子,拇指粗细,被死者五指紧紧扣在掌中,指节处泛出青灰乌紫的颜色,显是生前及其用力,死后仍不放松,淤血积于关节,才呈现如此色状。

韦见素叹道:“既然右相如此珍爱这管玉笛,就陪他一起入葬罢。”

“可是这笛子……”韦谔索性将笛子那一端掩在尸堆下的一齐拨了出来。那笛子的彼端,竟是握在另一只手中!

“吉少尹!”韦见素大惊失色,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胡乱地拂开盖在菡玉身上的尸堆杂物。她背心里几支利箭透胸而过,身上也布满刀伤,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面前那管玉笛,若不是眼睫微微颤动,真要让人以为是死不瞑目了。

韦见素手忙脚乱地要把她扶起来,韦谔阻拦道:“爹,吉少尹可是右相的亲信,若是让别人发现他还未死……”

韦见素沉声道:“发现又怎样?吉少尹忠义信直,陛下也都知道。他为右相办事,就该被株连么?你爹我不也一直在右相手底下做事!”说着,不顾韦谔劝阻,扶着菡玉坐起身来。

韦谔不敢忤逆父亲,只得帮着他把菡玉从尸堆中拖出来。菡玉任他俩摆布,动也不动,有如泥塑,只是手一直紧握着玉笛,不肯松开。

韦谔把手伸到她鼻下探了探,的确还有气息,才放下心,说道:“我以前也听说吉少尹本是奇士,在山中修行多年,有刀兵不坏之身,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他看了看菡玉心口插着的几支羽箭,不敢轻易动手去拔,只拿出匕首来,将前后突出的箭杆削去一些。

菡玉被韦见素父子扶起身,手却不肯松,一直拖着玉笛那端的断臂。韦谔试了试,想把她的手掰开,险些将她手指折断,也未能成功。

韦见素命儿子脱下披风,给菡玉披上,劝道:“吉少尹,右相的尸身已经集全了,就差这一条胳膊,你就放了他,让他入土为安罢。”

菡玉恍若未闻,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如石像一般。

韦谔道:“吉少尹怕是失了心魂,看不到你我,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韦见素想起昨日她快马追来,与右相当众相拥那一幕,又忆及以前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唯有摇头叹息,转而对那条断臂道:“相爷,吉少尹也舍不得这管笛子,你就留给他做个纪念,好不好?”

说来也奇怪,韦见素说了这话,再去掰那条断臂,轻易便掰开了僵硬的手指。韦谔用草席裹了杨昭尸身,和这条断臂一起草草拼凑成人形,放到菡玉面前。

韦见素转了一圈,指着荷塘边那棵大树,问菡玉道:“吉少尹,这棵树长得茁壮,枝繁叶茂,树下荫凉,又面朝荷塘,就将右相先葬在此处,日后回来也好寻找,你意下如何?”

菡玉本是呆若木鸡,毫无动静,此时眼光却闪了几闪,双目隐隐有泪花溢出,盈满了眼眶,但仍然动也不动,不发一言。

韦见素见她如此模样,又看到杨昭破碎不堪的尸身,悲从中来,也忍不住热泪纵横,哽咽道:“吉少尹,你哭出来罢,哭出来就好了。”

菡玉却再无动静,双眼蒙着一层泪光,盈盈欲坠,却始终不曾落下。韦见素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

韦见素拭去眼泪,与儿子一同在那棵大树下挖出七尺长的土穴,将杨昭尸身用草席裹住放入墓穴中。菡玉坐在墓前,盯着墓中人沾满血污的脸,眼看着他被黄土掩埋,自始至终都不曾动过一下。

空中远远传来杜鹃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

筑好坟茔,韦见素累得满头大汗,扔了铁锹,抓起袖子来擦汗。刚擦了一把,就被韦谔扯了一下,低声唤他:“爹,你看!吉少尹他……”

菡玉本是正对着墓穴而坐,不知何时竟然挪到了坟旁,慢慢地侧过身,向那坟头上靠过去,倚着新筑的土堆,面庞紧紧贴着泥土,仿佛那不是潮湿的泥堆,而是她可以倾心依靠的肩头。

韦谔喊了一声:“吉少尹,那是……”却被父亲阻住。

她倚着他的坟茔,抬头只见枝叶繁密的树冠,飞鸟在枝头跳跃,阳光从叶缝间洒下,点点耀花她的双眼,眼前犹如蒙了一层水雾,粼粼的波光闪动。昨夜他们也是这样,面对荷塘,背靠大树,她倚着他,听风从树叶中刮过,惊起枝头的栖鸟,带来荷花微苦的芬芳。杜鹃扑落落扇动翅膀,冲上云霄,在头顶盘桓旋舞,啼声宛转凄切,声声都是他在轻唤:玉儿,不哭,不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