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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39)+番外

石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其实以自己所知所见所闻,早能断定杨昭是什么样的人物了,他这样的行径一点都不意外。纵然他曾经救过自己,也未必是出于好意——实际上莲静始终没有弄明白杨昭救他有什么目的,就像他现在也不明白,杨昭这样把他关在牢里不上报处置,一年多了,他到底要做什么?如果说他是忘了这回事,又不太像,偶尔他还是会过来转转,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比如昨天他就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一直这样关着你也未尝不好,只是无趣得很,等得人着急。”然后故意与他为难,找着一个借口,蛮横地将他打了二十大棍。

莲静倒不怕杖刑,也不会觉得无趣,只前年年末着急了一下,但那时新入狱未久,眼看着木已成舟挽救不及,只好罢了。这两年之内,都几乎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那是在年底任命高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征原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入朝之后,李林甫为杜绝边帅功高者入相,上奏称胡人比文臣勇猛善战,又出身低贱难结成党羽,略加恩惠便可为朝廷卖命,因而请以胡人为边将。从此边陲各镇节度使都开始任用胡人,安禄山尤其受到皇帝器重,拥兵在手雄霸一方,必成外重内轻、尾大不掉之势,后患无穷。

莲静皱起眉,扔了手中石子。纵然不在狱中,以己之力,如何与李林甫抗衡?皇帝对安禄山深信不疑,再加上李林甫撺掇,谁能说得上话?

他忽然感觉有些疲惫,心想真如杨昭所说,就这样一直关在狱中未必不好,就不必去想这些非自己力所能及、却不得不面对的烦心事了。

他往床上一躺,正想小睡一下,忽然听到外头街上一阵嘈杂喧闹,有官兵凶悍的呼喝道:“相爷路过,快快让道!”街上人群纷纷收拾东西避让,鸡飞狗跳。这是李林甫要从此经过,金吾卫为他肃清道路。

在李林甫之前,宰相都以德行处事,辅佐君王,不因位高权重而骄矜炫耀,出行时扈从不过寥寥数人,民众也不必特意回避让道。李林甫与人结怨无数,出外怕遇刺客,每次必带百余名士兵保护,并让金吾卫提前肃清街道,前后百步之内不许旁人靠近。

不一会儿街上便静悄悄不闻人声,只听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响和肩舆晃动的咯吱声,到近处时停了下来,几个人模模糊糊地说了些话,便往推事院中来。

李林甫么?他来这里做什么?

片刻之后,就看到几名侍卫拥簇着李林甫进了后院牢狱,陪在李林甫身旁的是杨昭,边走边向李林甫诉说着什么,脸上表情似乎是十分为难。莲静眼尖,看到他左手活动不甚自如,僵直地垂在身侧。

他受伤了?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指挥狱卒杖责他时就是用的那只手扔下的令牌。

还想凑出去看清楚一点,李林甫一行人却往他这边走来,莲静刚来得及退回去坐到床上,众人已到跟前。李林甫盯着莲静上下打量,莲静顿了一下,还是起身对他行了礼。

杨昭道:“相爷你看,他昨日刚受二十大板,今早便康健如初,定是有神明护佑。”

李林甫观察一阵,转问看守的狱卒:“夜间你也在此看守么?他如何在一夜之间伤愈的?”

狱卒回答:“禀相爷,他昨夜一直睡在牢中,被褥覆面,今晨出来便是这副模样了。”

李林甫扬眉:“蒙于被中不敢示人,必定暗里做了什么手脚。我倒要看看他是用了什么妖法能屡杖不死!”说罢命令杨昭:“把他拖出来再打二十大板,就陈在外头,看他怎么化伤愈合!”

杨昭犹豫着不动,李林甫催道:“杨中丞,怎不行动?”

杨昭回道:“回相爷,下官是……不敢。”

“不敢?”

杨昭勉力举起受伤的左手:“不瞒相爷,自从发现吉镇安不死不伤,下官一直心有不安。昨日吉镇安对下官出言不逊,下官将他杖打二十。说出来不怕相爷耻笑,夜里下官梦见有神人示警,说吉镇安乃半仙之体,交流人仙两界,有神明庇护,下官不但不予尊奉,还屡次恶待,仙人不满,要对下官施以惩戒。”

李林甫道:“不过是个梦而已,杨中丞怎会因此而畏首畏尾。”

杨昭道:“当时下官告饶未果,仙人劈了一道雷电将下官手臂灼伤,醒来后发现左臂果然有焦痕。下官这才忆起昨日下令行刑时,下官正是用左手掷的令牌,吉镇安还怒目瞪视下官左臂许久,一定是因此而触怒神灵。”说罢挽起左边袖子,只见臂上尺余长一段焦黑痕迹,皮肉焦烂,正如被雷电劈中而烧毁的树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