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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91)+番外

李林甫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床沿上,竟还有几分他原先的威仪。见杨昭进来,笑道:“杨大夫果然来了,一早上我就知道今天必有贵客登门。”

李岫才知道父亲口中的贵客指的就是杨昭,忿忿不平地别过脸去。

杨昭心里却暗暗诧异。他十多天前接到皇帝的圣旨从剑南回来,今日刚刚抵达昭应。本来是要先去拜见皇帝的,路过李林甫宅子,听说李林甫在这里养病,已近弥留,临时起意进来看一看。之前自己都没这个打算,李林甫怎么会知道?又看李林甫皮包骨头的脸上,深陷的眼窝和突出的眼珠,以及眼中异样的神采,忽然明白过来,李林甫是时候到了。一想到此,原本准备讥讽嘲弄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林甫道:“杨大夫一路辛苦了。”

杨昭客气道:“哪里比得上右相在朝辛苦。”

“我天天歇在家里,动都动不了了,还辛苦什么。”李林甫直言不讳。

李岫喊道:“父亲!”以往李林甫最怕别人说他病重,对这个十分忌讳,如今却自己说出来,果真是事到临头,自己也通达透彻了。

李林甫摆摆手,又对杨昭道:“我是不成了,我死后陛下必定以大夫为相,这以后的事可就全都靠大夫了!”

杨昭听他如此说,再也不能马虎应付,郑重地跪在李林甫床前,道:“右相如此重托,下官愧不敢当!”

李林甫说出这话,舒了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浑身气力都被用尽,挺着的肩膀也垮下了。他挥挥手想让杨昭起来,一开口,话没说出来,却喷出一大口暗紫的浓血。身子一晃,就往后倒去。

“父亲!”“相爷!”

李岫和莲静同时惊呼,冲上去一左一右地扶住李林甫,慢慢让他躺下。李林甫只抓着李岫的手,吃力地喊着:“小八,小八……”

李岫咬着牙屏住眼泪,话音中带着哭腔:“爹,爹,我在这儿呢,一直在这儿呢……”

李林甫喘了几口气,呼吸稍稍平稳了些。他转过头来对莲静道:“菡玉,你真像……真像……”他抬起手来,摸着莲静的头发,“你看上去就像只有二十岁,我家十九要是活着,就该是你这般模样……你知道我为什么……你真像她,真像她啊……”说着,混浊的泪珠涌出来,溢出了他深凹的眼眶。

莲静扑通一声跪倒,泪如雨下。杨昭跪在她的右后方,只看到她颤抖的双肩,如寒风中的秋叶。

他赢了,从明天起,他将是朝中最有权势的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得到了作为一名臣子所能得到的最高权力。然而他又输了,一败涂地。那些他最想要的,在他不经意间像水一般悄悄地从他指间滑过去了,只余手心里残存的触感,柔腻而冰凉。

十一月丁卯,右相李林甫薨于昭应。后世史官评说,李林甫迎合上意,媚事左右,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已,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二八•莲故

李林甫死后三日,皇帝敕下制书,任命御史大夫、武部侍郎杨昭为右相,兼任文部尚书,原来的职务依旧保持。至此,杨昭自侍御史至宰相,共领四十余使。

右相位居左相之上,是当仁不让的朝中第一人,而文部——即原吏部——素来有“六部之首”之称。杨昭在原来的御史大夫、兵部侍郎、剑南节度使、京兆尹、各道采访使等职之外又加上这两个举足轻重的职务,其权势可谓倾绝朝野,无人能敌。

杨昭初为相,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三省六部和御史台的官员彻底清洗了一遍。台省之中凡才能卓越而不为己用者,都罗织名目贬出京师去做地方官。又向皇帝建议,文部选拔官吏不问贤明与否,只看资历,依照声望功绩任命官职。于是那些长期得不到提拔的官吏,因为资历深,都纷纷得以升迁,尽说杨昭的好处,杨昭因此得了人心。朝中最重要的这三省一台遍布他的亲信拥趸,势力盘根错节,牢牢握住朝廷权利机构的核心。

杨昭此时同时身兼这么多个职位,自陈力有所限,请求解除一部分职务改委他人,并提拔一些官员做他的副手。不久,杨昭以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此举无疑证实了这个李林甫的所谓心腹其实早已是杨昭的暗线,崔圆撺掇李岫以李林甫名义上的那道遣杨昭赴蜀的奏章,当然也是杨昭授意——征魏郡太守吉温入京为御史中丞,兼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并荐太仆少卿、监察御史吉镇安为文部郎中。吉镇安上表固辞,皇帝不许,乃撤去其太仆少卿一职,迁为文部郎中,监查御史并判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