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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209)

作者: 云胡子 阅读记录

景王诚然治军有方,且征兵多从原属地西北灾区和山东临海等地。西北民风旷达,作战骁勇不失朴实;临海的渔民农民因坚毅且深谙当地气候地理,可为军中向导。单是这样看,只觉得景王善用人,可行军途中,蒲风敏锐地发现了这里面其实也是有大问题的——因着景王原在西北就藩,西北兵便形成了一个集团,压在其他地区的士兵上,最受器重却势力颇大,可本土的沿海兵未免心生不服,联合其他散在地区的兵时常与西北兵发生摩擦,最后多是不了了之。

离间景王的军队并非是一件难事,更别提蒲风干脆让段明空上报圣上,筹人去西北将当年景王鱼肉百姓之事全部起底,并以圣上名义广发粮米赈灾,又派大批书生无偿帮驻留的父老乡亲给景王麾下的西北军写家书,尤其是大书特书翻案赈灾此事。可想而知,当这些书信在半月后递到士兵手里的时候,必然动摇军心。

可蒲风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守在帐中时常发着呆,碰不得诗文,也无人可以交谈,她只是一个附庸之物罢了。景王还是怕她有什么诡计。

因着景王得知朱伯鉴的名声变得极差,便大喜过望,越发自大了起来,林篆多次劝阻他谨慎行事,他也从不放在心上。

眼瞧着兵围城下之日越来越近了,蒲风知道景王军队不攻自破之时,便是她被景王五马分尸之日。

近来所作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归尘的心愿罢了。若是景王攻入京城,她未必能活,可以复仇为借口深入景王军中,无论事成事败,她几乎是一定会死。

单凭向景王投诚的那一段话,朱伯鉴必然不会留她全尸。

就像归尘说的,她是个傻子,权衡利弊的问题,她从来都答不对。纵然这一次,她还堵上了他们孩子的性命。

她不知孰对孰错。

蒲风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一直都安稳地藏在衣裙下面,没人知道她还怀着孩子。车马劳顿,旁人觉得她受不得颠簸吐得翻江倒海也不算什么怪事,身在这里好吃好睡,可她却没能再胖起来。

那些菜肴甚至比不上李归尘随手扔在灶膛里的一块烤红薯……一天梦着的时候似乎比清醒的时候还要更多些,如果能在梦中和他相见,她甚至不敢笑,只因一笑就会醒来,他会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样无言望着便好了。

明明自己是他的妻子,却没有资格安葬他的尸体,甚至不许再见他一面。蒲风始终都不曾摸上过他冰冷而死寂的脉搏,就像这么久以来,她都坚信李归尘还活着——一个曾经以假死瞒过所有人十年的人,他想再故技重施一下,又有什么难处呢?

或许,他只是累了,那段时日真的是太累了,她允许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就这么稍稍歇一歇,或许就让他睡上十天半个月,哪怕是长一些,一年、两年……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再醒来的。

孩子趴在他的肚皮上面,给他施了一滩热乎乎的肥,她也不管,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父子傻笑,等着李归尘晚上又给她做什么好吃的。

她想吃甜的,红糖圆子还不够甜,她想念着他的吻……号角声凌乱,京中封锁城门不战,已经苦熬了五日。景王的粮草早就不甚充裕,蒲风也开始跟着饿肚子。军心一团散沙,景王忙于调人围剿逃兵疏通粮道。到了已经不能再等的时候,在又是一个彻骨寒冷的雨夜里,景王下令趁此奇袭强攻城门。

军中众人已经饿了一日,天气寒冷异常却还要冒雨攻城,他们都听说了,就连景王养在军里的那个自称是郡主的闲人都还能吃着山珍海味,更别提景王和那些将领,可他们已经连稀米汤子都快喝不上了。

想着军中的种种悲惨际遇,还有温暖的家书和亲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知道自己有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换谁做皇帝,他们还不是都一样,只是求着少收些苛捐杂税,少整些兵役杂役,如果能风调雨顺家里过得和美,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是谁,真的不在乎。

就是这样一批被浇得瑟瑟发抖的“虎狼之师”,身穿寒甲手持刀斧涌向了城门,可那城门居然就这么应声而开了……城门之后是无数手捧热面碗的妇女,甚至还有孩子。她们站在城楼下,热气腾腾的面碗上升起了好看的云雾,她们泪眼汪汪地用乡音唤着亲人的名字。

在一片丢盔弃甲的哗啦声里,景王的军队兵变了。

没人想到这场血战会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包括景王,包括朱伯鉴,也包括蒲风。瞬间大乱之中,谁还有顾及一个她呢。

尘埃落定后,蒲风身着一袭红衣,擎着白油纸伞站在雨幕里。满地泥泞残甲,甚至还有折断的“景”旗被踏进了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