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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褪尽(95)

作者: 云胡子 阅读记录

尸体身后,便是大片的乳白色雾气,死气沉沉地笼罩在冰冷的湖面上,将这场景映衬得诡异而梦幻。

李归尘平静地看了一眼那些尸首,静候它们被悉数打捞上岸。在这段时间里,他默默翻看着手里的那本《业镜台》,将那《水女》一文反反复复看了数遍。

全文如下:

沈肇兴者,苏杭一举子也,素有胆好声色。屡考不中,遂与友寄情山水,兼流连烟花酒肆,渐堕其志。

清明后某日,携同窗赵郦泛舟水上,纵酒大醉。夜半,忽感凉滑抚面,醒而钳之,乃见一女。年约十五六,淋漓不挂,更显细柳生姿,婀娜娇媚。生望之心火动,且不顾此女何来,赵生不见,便言:“视妹熟之,可曾与见?”女曰:“此别一载,郎即忘乎?妾乃簪花女。”生复笑言:“专心于书,勿怪忘矣。今即见,何不仿艳香楼之旧?”

女笑而捶其胸曰:“妾冷,郎君先暖之。”生遂解其袍,触女心口冷甚,急起欲走呼曰:“汝非人也,何谋我命!”以桨击之,中女腹,女遂哀嚎纵身入水,终不得见。

生持桨欲速临岸,船忽大摇将翻,生且不顾。至岸速回家门,天明即剩半息焉,肢冷硬,屡医无果,备板于院。忽入一少年,家人见其目大而不眨,甚奇之。少曰:“水女为之,若临湖超度,可救命。”

家中且疑,劝导再三,从之。法后湖中渐起污泥,未久,上浮女尸十数,皆裸,有如生时。官府查之不得,疑死去经年。又有一男尸,骨附蔫皮,观衣着乃赵郦也。

经月余,生醒,颇惧女色,行止俨如另人,亦常劝诸生勿贪美色。治学进益,后得榜入仕,终不娶,唯常购鱼投江,乃念少年恩矣。

——《业镜台》卷一之六 《水女》

他的蒲风确是有才气的。

李归尘默不作声地握住了蒲风冰凉的手,将这书塞到了她手里。蒲风一愣,而李归尘淡淡道:“你看看这个。”

这《水女》自是她写的,虽隔了一年之久,稍稍一看便也记起来了。

蒲风攥着那书尽量保持平静道:“外城死的僧人身上有胭脂,多半是和女人有来往,便是犯了色戒,和《僧皮》一文倒也对得上。然而书中,妙空端得是和尚,贪嗔痴三毒俱全。若是上一案乃是强加附会的,这“水女”必然也只是借此书打个幌子。这样一来,必然不是出自作者初衷的。”

张渊点了点头,心道蒲风单是扫了几眼就有这等悟性,委实是个人才,可惜他并没听出来蒲风脱罪的意思。

然而在她说话的这点子工夫儿里,一十六具女尸已被置于白单停在岸上,蒲风看着这些尸体头皮阵阵发麻。她写此文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东西会变为现实?恍惚间她便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法司的差役皆守在外围,而锦衣卫多也不愿见此不堪场景,分散在外侧,段明空远远地负手站在尸堆外,就剩下李归尘和蒲风蹲在尸首边做验。

尸身经过长时间浸泡,已是有些膨胀臃肿得不成样子。李归尘以白麻布轻轻拭干了尸面上的水迹,但见死者年约二十,口唇有些向外翻张,但周身较为完好,除手腕小臂处有青紫破皮外,其余部位无明显的刀伤,再者,体表的皮肤被泡日久有发白褪皮的迹象。他便问蒲风看出些什么了。

蒲风专注于此,眼神难得见了光彩,她将记录的所见大致复述了一遍,根据褪皮肿胀程度推断死者浸泡水中已有数日,且典籍记载:“初春雪寒,尸体经过数天才浮,与其他三季皆不同”,先可判断出死者死亡应该在遇害僧人之前。

李归尘点头道:“此处大致是正月十九前后开的河,凶手投尸便在这时间之后不出三天。”他说着,左手两指缠了一小块白布,右手拇指食指钳开了女尸的嘴,之后便将左手手指伸进了女尸口中,细致扫了一圈,再掏了出来。

死者死亡已有数日,不难想象尸口腥臭不堪,但李归尘并没有面露厌色,如待生者。

他二人便可见得白布上除一些粘液外,并没有什么泥沙,且死者腹部平坦,拍击之无“嘭嘭”的水音,基本可断定死者并非是溺死,而应该是被人捂死的。

李归尘大致看了两具尸体后,包括刘仵作在内的数名仵作又轮番检看了这一十六具尸首,判定这些女子皆是被人捂死后,抛尸于此。

蒲风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乱。她望着空荡荡的湖面一时出神,忽然便见到雾霭中似有一只小船自湖心向他们漂来,空灵寂静。

湖面的冰还没化尽,怎么会有船?

蒲风忽然就想到了《水女》中的那条小舟,只觉得全身都僵硬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