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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2(出书版)(90)+番外

朱旧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双手环绕着的身体还在发抖。她戴着手套的手指上,血迹模糊,衣服上也擦了一大片血。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轻声说:“朱旧,难过就哭吧。”

可是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落,她只是浑身忍不住地颤抖,感觉好冷好冷。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坐在她身边。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颤抖的身体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睡。

最后还是李主任到手术室将朱旧拉出去,因为下一堂手术时间快要到了。

她被拉出手术室时,忽然挣脱了李主任的手,飞快地往前跑。

“朱旧……”傅云深急喊,她也不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间。

他想快步追过去,却被李主任拉住:“别急,她肯定是去了太平间。刚刚见你就坐在地板上,坐很久了吧,天气凉了,你怎么这么不注意?”

“没事。”他没心思跟李主任说话,挣脱他的手就走。

李主任皱眉,看着他急切的脚步,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果然在太平间里。

冰冷的空间里,惨白的灯光下,她站在奶奶的身边,呆呆地看着蒙上白布的人,她甚至不敢掀开白布看一眼下面的面孔。

她终于哭了,眼泪糊了一脸,却没有发出声音,无声而悲恸。

他走上前,轻轻揽过她的身子,将她的头按在怀里,隔着毛衣,他都很快感觉到胸前一片湿润。

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肩膀耸动得非常厉害。

她哭了很久很久,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有这么多。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哽咽着说:“这里很冷,你别待久了。”

她的眼睛红肿着,说话时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她仿佛不知道一般,也根本就不受她控制。

他伸手帮她擦去眼泪,“我不要紧。”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陪陪奶奶。”

他点点头。但很快,他又回来了,手中拿着她的外套,给她套在无菌服上,然后离开。

他出了太平间,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安静地等待。

离他不远处,周知知静静站在那里,手中还提着饭盒,目光落在他微微垂首的脸上,神色哀伤。

她站了许久,最后,她将手中的饭盒丢到垃圾桶里,转身离开。

黄昏时分,朱旧走出太平间,看到傅云深,愣住了。

她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开口,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但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痛:“云深,我救了那么多的人,那么、那么多的人,可我却救不了我最亲的人。”

他想说,朱旧,这不是你的错,别自责。可他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那样悲伤、难过、痛苦、自责,无能为力。

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奶奶的葬礼在三天后。

老人一生简朴,朱旧遵从她的心意,葬礼一切从简,但来殡仪馆送别她的人还是很多,梧桐巷的邻居们几乎全都来了,还有她住院期间认识的病友,有的身体不太好,还是坚持让家人护送着过来,只为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后,朱旧带着奶奶的骨灰盒,独自坐车去了很远的郊外,那里有一座山,夏日里草木葱茏,儿时奶奶带她在山上挖过药草。山下还有一个小水库,因为很少有人去,所以水清澈透底,能看见水中游来游去的鱼。

她爬到山顶,迎着夕阳暮色,将奶奶的骨灰洒在秋天的晚风中。

这是奶奶的遗愿。

她从北方的村庄来,一生侍弄药草,爱大山大水、天地自然,性情豁达,不愿意困于小小的骨灰盒里。

“奶奶,这是什么药草啊?”

“丫头,这啊,叫金银花,又名忍冬。是清热解毒的良药。”

“那这个呢?”

“这是紫苏叶,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可用于治疗风寒感冒。”

“这个呢?”

“这个是薄荷,又叫银丹草。可用于治感冒、头痛、咽喉肿痛等,可以做薄荷茶,也可以入酒。”

“薄荷,薄荷,它的名字真好听,味道也清清凉的,真好闻。奶奶,我以后小名叫薄荷,好不好呀?”

“哈哈,你这丫头!薄荷的英文翻译读作Mint,M、I、N、T,Mint!你不是说长大了后要去国外念书吗,就用这个做英文名,怎么样?”

“哇!奶奶,你真棒,你还会英语呢!”

……

她张开手指,将最后一点骨灰撒向风中,看着风将它们轻轻地卷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她张开的手指久久没有收回,一个挽留不舍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