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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暮暮(出书版)(51)

凌晨三点,她从酒柜里找出一瓶酒,窝在露台椅子上慢慢地喝,一杯一杯的,可怎么都喝不醉。她身上还穿着婚宴上的小礼服裙,已经被她弄得皱巴巴的,就像她的心。

狄彦是在天亮时回到家的,他放轻脚步推开卧室门,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通往露台的落地窗洞开,海风卷起轻柔的纱幔。他蹙眉走出去,看见尽欢抱着空空的酒瓶蜷缩在椅子上望着海面发呆。

他微怔,开口喊她:“尽欢。”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猛地从椅子上弹起,酒瓶滚落,发出突兀的声响。

“你回来了,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急事……”

“尽欢。”他打断她,走近她,“公司没有事,是一个朋友出事了。”

她心里一个咯噔,咬了咬嘴唇,哑声问:“朋友?”顿了顿,才再次艰涩地开口:“女的?”

她希望他摇头,希望他否定,可他真残忍,连骗都不愿意骗她一下。他那么迅速地肯定地点了点头,将她被海风吹了一夜吹凉的心再次吹冷。

她望着他,他神色憔悴,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他眉目间挂着浓浓的疲惫与担忧。这些,却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她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她不是傻子。

她立即明白了,他与那个能令他在新婚之夜抛下妻子的女人是什么关系。

她低了低头,走向卧室。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抓住她手臂,“尽欢。我不想骗你。是,我们是结婚了,可是,你我都明白,这场婚姻,并没有感情基础……”

尽欢挣脱他的手,低低地说:“我好困,我要去睡觉了。”如果再不离开有他在的地方,她真怕自己被这棒头一喝与心底一波波的难过击倒。

狄彦没有再说什么,从衣柜里拿了衣服,又迅速出门了。

尽欢蜷在被窝里,听到楼下车子离开的声音,她扯过被子,紧紧地咬在嘴里,眼泪肆无忌惮地开始流淌。

她想起自己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对他笑嘻嘻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呀。在婚前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孜孜不倦地问了她好几次,她总是这样回答。她知道他不相信,可她不愿再多说。她一直在等他想起来,想起那次在巴比伦顶楼的旋转餐厅里,并非他们的初见。

可惜他忘记了,或许压根他就从未记得过。只有自己,傻傻地一记记了三年。

那是她十八岁的春天,美国西雅图的傍晚。她留学生涯里的第一次独自旅行。她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太好,觉得全世界都是好人,丝毫没有戒备心,在火车上与对面座位的金发女生聊得很欢,下了车一起结伴走,去厕所时傻乎乎地将所有行李都让那个女生看管,出来才惊觉自己遇见了骗子。

她坐在火车站附近的广场阶梯上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大骂自己蠢货。更要命的是,她除了记得自己手机号,家人朋友的电话一律记不得。绝望地挨到了傍晚,暴躁地揪着乱糟糟的短发发疯般地用中文大声嘟囔着“啊啊啊啊疯了疯了要死了要死了”之类的怪音。或许是她的奇怪举动与中文引起正从她身边路过的狄彦的注意,他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那一年,是狄彦结束留学生涯之前的毕业旅行,西雅图是他最后一站,他不像如今西装笔挺的冷峻模样,他灰T牛仔裤,肩膀上挂着一个黑色背包,他站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对她说,Hey,需要帮忙吗?

异国他乡的街头,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刻,一句轻巧的乡音,令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请她吃晚餐,不过一杯可乐与一只面包,尽欢却觉得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他们坐在湖边的长堤上,那是多雨的西雅图难得的好天气,金色的夕阳慢慢沉入湖底,水面波光粼粼,美得一塌糊涂。

她侧头,望见他安静喝水的侧面。十八岁的心,轻轻一动。

她将这场短暂的遇见称之为初恋,宿舍里的好友笑话她说,什么初恋呀,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不过萍水相逢一场,快快忘记吧!

可她不,固执地记了这么多年,记得他的脸如同记得西雅图那面金色的湖泊。她固执地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再次遇见他。

幸运的是,她终于再次遇见他,并且命运如此巧妙,她嫁给了他。不幸的是,他从未记得过她,更不幸的是,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去到他身边,爱情可以慢慢来。只是,她到底晚了一步。

尽欢站在病房门外,望着房门上挂着的病历卡上的名字:沈幼希。她深呼吸,握拳,给自己打气,然后抬手敲门。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瞬间的沉寂。

尽欢率先开口:“你好,我是许尽欢……”她的话被病床上的人接二连三的喷嚏打断。沈幼希捂着鼻子,指着她怀里开得热烈的香水百合低喝道:“拿出去拿出去……”说着又是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