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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记(7)

“你本来……”裴如玉轻哼一声,“我也没什么配不上你的地方吧?”

“没有,我当时都觉着老天爷把个肉包子砸我头上了。”

不知为何,白木香就是有把好端端的话说出讽刺的本事。白木香见裴如玉面露不满,只得尽力解释,“是真的,我真的这样想过。我以为你家都挺愿意的,嫁过来才知道,你家除了老爷子,没人愿意。”

裴如玉静默不语,这也是事实。

白木香左手醮一点茶水在桌上划拉两下,算出个数字写在图纸上,继续说,“我住了这些日子,其实都明白,从老夫人到太太到你那狗腿妹妹,其实都还成。如果是旧交见面,你们一家子肯定和和气气的待我。皆因我占了你们不愿意给我的位置上,你们才迁怒于我的。我呢?我嫁你前也不知你家是这样啊,我要知道,老爷子说破天我也不答应。”

“我这辈子是第一次住进豪门大户,也算享受了。就这么着吧,你家这大福,我真享不了。你说呢?”白木香声音中带着蛊惑,“蓝姑娘虽然回了自己家,你可以找机会告诉她,其实咱俩并没有做真正的夫妻。且我和离出府,她以后嫁你照样是原配发妻。”

“你别攀扯蓝妹妹。”

“什么叫攀扯,你不喜欢她了?”

“我现在无官无职,哪里配得上她?”

“这叫什么话?无官无职就配不上了,既是两情相悦,要做夫妻,自然该生死相随,甘苦与共。难不成只有你顺风顺水时配得上,倒霉就配不上?”白木香似笑非笑,“你们要是这样的情分,那我的确是误会了你们。”

“别胡说。”

白木香另取一张纸一支笔,放到裴如玉面前,“写吧,别磨唧了。老爷子那里,有我去说。”

自从娶了白木香进门,裴如玉就有一种身在地狱的感觉了,他没想到两人竟有和离的那一日。而且,这一日来的这样快。

不是他想办法与白木香和离,而是白木香主动让他写和离书。

提笔在手,裴如玉惊觉自己心中竟未有丝毫喜悦,反是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他的视线依旧在白木香的脸上,他应该写和离书吗?白家祖父救他祖父的性命,恩情恩情,也是恩在先,情在后。他写下和离书,对得住白木香吗?

还有,不与家中商量,祖父会是何等震怒。

裴如玉提笔踟蹰,白木香唇角一勾,看来要给裴如玉下点猛料。她将面孔猛的凑近裴如玉,险一口咬裴如玉脸上,刁恶的问,“你不会真看上我了吧?你喜欢我?不喜欢蓝表妹了?”

裴如玉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写就写!

第一笔尚未落下,就见管事媳妇跑来,急声道,“大爷,有宫里来人,传陛下口谕,请大爷前去接旨!”

裴如玉将笔一搁,抬脚便往外走。

白木香看一眼匆忙间雪白纸笺上落下的一滴墨痕,轻声一叹,这又是有什么事,不会裴如玉官复原职了吧?很快,白木香就得了消息,并非裴如玉官复原职,而是被发配到西北边疆任知县。

白木香一听裴如玉被发配北疆任知县,当即决定,甭管裴如玉是死是活,她得先把和离书拿到手。她可不跟裴如玉一起到北疆吃沙土!

第7章 和离书出

真是倒霉啊!

晚风渐起,白木香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满肚子的焦躁烦乱,其转圈的频率跟拉磨的驴差不多。关关一双泪眼上前劝道,“大奶奶莫急,待大爷回来,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木香瞥关关一眼,心说,你可真会给你家大爷脸上贴金。我是为他急么,我是为我自己啊!这叫什么命啊!原本他们白家日子挺殷实,结果,她一天没享受到,家里顶梁柱的祖父就早早过逝了。好在她爹娘虽不能立家业,也是知道典当过日子的灵活人,白木香自小在乡下长大,却是没下过一日田,没种过一日地。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她爹早早就把田地典卖光的缘故。

反正,她虽是个乡下丫头,也没吃过太多苦。十三岁,她爹去县里春江楼吃独食,叫鸡骨头呛喉咙里给呛死了。别人都以为孤儿寡母日子要艰难,白木香却是开了灵窍,改良了织机,织出那样好的棉布来,如今这布有个俗名叫木香布,就是为了纪念改良织机的她啦。

到她十八上,家里日子已经很殷实了,突然又掉一大肉包砸头上。她自幼定的娃娃亲的裴家公子高中状元,裴老爷子居当朝一品,带着儿子回乡祭祖。白木香自觉配不上裴家高门大户,原以为亲事不成,没想到她与裴老爷子一见如故,她不怎么想嫁,老爷子就相中她做长孙媳了。

很让白木香甜密的忧伤了一把。

结果,这一嫁可算是进火坑了。

相较于如今裴状元马上就要去北疆吃沙,裴家先前对她的瞧不起都算不得什么事了!亏他还以为裴如玉先前犯的事不算大,毕竟朝中还有裴老爷子顶着,裴如玉养伤这些天也没显出心神不宁抑或忧心忡忡,原来这家伙的事根本没完哪!

白木香正在院里转圈,裴如玉就回来了。

脸色当然不会很好看,谁知道要往北疆吃沙,估计面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白木香立刻迎上前,问他,“真的是去北疆做知县?”

裴如玉脸色淡淡,白木香很怜惜的看一眼裴如玉那被上苍格外偏爱的美貌,不论声音还是态度都软了下来,拉着裴如玉的胳膊往屋里走,安慰他,“这也没什么,赶紧洗洗手吃饭吧。你饿不饿?”

小丫环跪地捧上水盆,裴如玉洗了手。

桌上摆着碟碟碗碗,凉热都有,只是热的也有些冷了,白木香吩咐关关,“把热菜端下去热一热。”随口吩咐一句,“看可还有鲜虾、嫩藕、香椿、野荠,叫厨下添几样。”裴如玉口味偏清淡,这些都是裴如玉喜欢吃的。

关关带着几位丫环将热菜收拾下去。裴如玉慢慢的洗着手指,偏头看白木香一眼,神色中不掩意外。他眼瞅发配到极北之地,怎么白木香倒对他这样好了?

白木香见裴如玉看她,给裴如玉一个充满善良的微笑,便继续低头调整着桌上的碗筷冷碟。哎,裴如玉这眼瞅还不知有多少顿饭好吃,能好好吃饭的时候,还是待他和气些吧。

这也算是给裴如玉的临终关怀了。

白木香秉承着人性主义的善意与光辉,对裴如玉甭提多温柔细心了,非但为裴如玉盛汤,还能裴如玉布菜,劝他多吃。眼神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惋惜,此等美人,却要埋没在北疆黄沙中了。这就是命啊!

裴如玉年方弱冠便能高中状元,固然有其运气所在,自身才华亦是有目共睹。接收到白木香眼神,裴如玉更加摸不着头脑,想白木香可不像这么善良的人哪。我前番倒霉她可没少冷嘲热讽,这次被贬,这人咋忽然善解人意、温柔可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裴如玉哪怕状元脑袋也想不到白木香是秉承人道主义在对他进行临终关怀,毕竟在白木香看来,裴如玉还能吃几顿饭,怕只有天知道啊!

白木香性子有些厉害,不吃亏,不服输,心是还好的。何况,她跟裴家并无仇怨,白木香给裴如玉夹了几根嫩笋,问裴如玉,“祖父回家了没?”

“回来了,祖父同我说了几句话。”

白木香打发关关几人下去,问裴如玉,“祖父说什么了?他也让你去北疆啊?那老远的地界儿,就是外头做官也该寻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裴如玉“唔”一声,没开口,继续吃饭。

白木香想到裴老爷子,又觉裴如玉也不一定就有去无回,她心下稍安,同裴如玉道,“让老爷子多给你安排几个可靠的人,北疆听说可远了,你在家过惯了少爷日子,哪里吃过什么苦。”

裴如玉说,“祖父说,我前番上书是肆意妄为,目无君上,眼中也没他,如今我伤好了,让我离开家。”

白木香觉着自己可能是理解错了,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裴如玉,“你说啥?”

“祖父把我逐出家门了。”裴如玉看白木香一眼,还是那幅淡淡神色,“以后都是吃苦的日子了。”

“这,这,这为啥呀?”

裴如玉低头继续吃菜,白木香不可置信,“你前番上表的事,不都过去了吗?”

“没过去吧。先时是在养病,祖父说要是我病着逐出家门,有失人性,如今我已大好了。”裴如玉的喉咙忽然有些哑,像被什么哽去,他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汤喝一口,却是一下子给呛住了,俯下身子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白木香看他眼角有一角晶莹落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没再说话,就是静静的为裴如玉抚背顺气,裴如玉咳的脸上通红,泪水沾湿脸庞,他抬袖擦去,面无表情的淡淡道,“继续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