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漱玉词之乌夜啼(4)

作者: 湛露 阅读记录

春去秋来,夏走冬至,转眼已到了年下,北风凄紧,几日里不停地卷下漫天的大雪来。

尽管半年前刚出了丧事,孙府过年的气氛仍是热热闹闹,虽不能张灯结彩,但洒扫庭除、备五牲祭祖、采买各色年货,也够上上下下忙个不可开交。初一大早,孙家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便前往王府,互道了吉祥。富贵人家来往应酬,川流不断,直忙到掌灯才得闲。孙老爷本待告辞,王老爷苦留用饭,后厅飞也似排了席,团团围炉吃酒。

席开二桌,王老爷夫妇并几位姨娘陪亲家夫妻,另一桌则坐了王家一对公子小姐,陪着孙家少爷并两位小姐。两家自结了亲,平素走动惯了,小儿女们也不拘礼,杂错着坐了,且又是年节,赌拳猜枚、因酒行令,笑语欢声,闹得不亦乐乎。

这厢孙令畴陪着说笑,神魂却早七八分落在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身上。只见她今儿个穿件宝蓝缎镶毛狐皮袄,系一条水红色八幅撒花洋绉裙,如云秀发绾了个杨妃回马髻,插了支五凤朝阳挂珠钗,薄施脂粉,愈发丽色夺人。喝过两杯女儿红,霞飞上脸,顾盼间明眸流彩,实实教人心旌摇摇不可遏止。

孙二小姐宝珠夹了一筷炙鹿腿,正要在酱碟里涮调料,不防斜刺里插进来一双筷子,仔细看时,却是自家兄长恍恍惚惚伸错了地方,不由“噗嗤”笑喷了,拿手去推身旁的王家小姐。

她也看见了,忍俊不止帕子掩了口,别过头去。凤哥儿眼尖,已是大笑出声:“我家厨子的炙鹿腿原是一绝,防备着大家爱吃,早预备下四条,尽够了,贤兄妹不必为了这点子肉伤了和气,在席上打筷子仗。”

孙令畴被凤哥儿这一笑,猛地回过神来,窘得满脸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来。她忍了笑,举手筛了一杯酒道:“孙世兄,小妹敬你一杯,祝世兄来年鹏程万里,心想事成。”

孙令畴受宠若惊,慌忙接了,一饮而尽。他这未婚妻素日矜持,少有这般殷勤,今日美人情重,只欢喜得他没做手脚处。他京试登科,只觉待守丧期满,吏部任命一下,再娶了心中玉人,人生可说是志得意满,心头欢畅,酒到杯干,连连喝了十七八杯,到终席时已有些醉眼乜斜脚步不稳了。

此时已近二更,午后停了的大雪又纷纷扬扬洒了漫天。孙家老爷夫人并两位小姐坐了暖轿先行,孙令畴却骑了匹枣骝马押后。凤哥儿送出府门,看小厮扶了孙令畴上马,道声:“雪大,小心。”

孙令畴摆手,“不消劳心,只记着明儿过来我家,咱们再叙。”说着拨马去了。

凤哥儿回至二门,却见她拢了手炉,立在檐下,粉面微含郁色,似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心事。

“这大冷的夜,怎地还不回房去?”凤哥儿虽诧异,惯于调笑的口气却丝毫未变,“难不成还舍不得情郎,要当望夫石么?”

她蹙蛾眉啐了他一口,“我绣的帕子缺几色丝线和一样小针,你明儿个出门,顺便替我买回来,可成?下人都不会挑东西。”

他涎着脸贴过去,自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可是这几样?”

她凑过来瞧,正是四色绣线和一小匣针,伸手便拿,“算你精乖。”

他越发笑得狡黠,“你可拿什么打赏我?”

她挑眉含嗔地白他一眼,“不给便罢,偏要求你么?”

“求是不敢,只别怨我就阿弥陀佛了。”他眨眨眼,“这针太小,留神丢一根,刺着疼得紧……”

枣骝马踏着一地积雪,过了长街。大风打着旋儿扬起密密的雪粒子,扑得人脸颊生疼。孙令畴本一腔酒意,叫冷风一吹倒醒了大半。看着天色不好,要紧赶回家,却见枣骝马走起来一扭一拐,很是不情愿的样子,不由喝叱道:“好畜生,还只管撒赖使刁,这大雪天想教爷冻死么?”说着狠命一鞭抽在马臀上。枣骝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也不管方向,也不听号令,竟一头直朝小西门外跑去。随从的两个家丁吓得魂飞魄散,大呼小叫,却哪里追得及。

孙令畴也慌得不知所措,只懂死死拉着缰绳,趴在马背上,喊也喊不得,哭也哭不出,只觉颠得连胃也要翻出来。枣骝马忽地前蹄一跪,一股大力让他不由自主腾云驾雾般从马头上飞了出去,扎手扎脚摔在地下。

他趴着,没有感觉到疼,也不觉得冷,迷迷糊糊看去,头顶上一根光秃秃的枯枝,停着一只黑漆漆的鸟,正歪着头瞅他,墨黑的瞳孔象是在笑,又象是有些怜悯。他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这鸟甚是眼熟,倒象日日相见的什么人,却终究没想出来。

黑鸟儿换了换腿,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张开毛翅,“呱”地一声大叫,冲向无尽的雪夜。

上一篇:必齐之姜 下一篇:避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