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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光之下(147)

老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向瑞贝卡。

瑞贝卡大口喘着气,转瞬就开始流泪,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身边的卡兰。卡兰手腕生疼,默默看着她,心里涌起奇妙的想法。

瑞贝卡哽咽道:“是黑发的……黑发的女孩?大概20岁的年纪?”

老先生默默点头。

他又继续说:“我回去之后,撬开了妻子藏在床下的箱子。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二十年前那个本子上,她写下了整件事的经过。”

那时候,她是个破旧诊所里的小护士,经常接待些意外怀孕的女人,帮助她们解决问题。

她刚刚和老先生结婚,两人准备生孩子,但家里穷困潦倒,看不见任何未来。

这时候,一对夫妻找到她。

他们提出,给她一笔钱,让她从流产的女人这里偷孩子。

“这笔钱数额不大,但正好是我妻子急用的,所以她……铤而走险,偷了孩子给那对夫妻,然后告诉失去孩子的孕妇,孩子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夭折了。”

老先生说到这里,瑞贝卡已经泣不成声。

她满脸通红,眼里布满血丝,好像眨眼之间老了十岁。她刚才还在跟卡兰说,无差别袭击不可取,现在却恨不得撞死这对夫妻的人是她自己。

是这对夫妻伙同护士,从她这里夺走了孩子。

他们让她整整二十年沉浸在失去恋人,失去女儿的痛苦之中,完全丧失了自己的乐趣与喜悲,眼里只剩下治愈先天性心脏病这么一个孤零零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压榨着自己的生命与时间,一刻不敢停步。

她有心理障碍,不敢再生孩子,这使包容她的费曼同样丧失了为人父的权力。

那对夫妻和护士毁了她的一生。

他们把她置于炼狱的烈火之中,让她日日夜夜做着关于痛失爱女的噩梦。

现在他们要么死了,要么傻了。

瑞贝卡的怒火和怨念全部无处宣泄,只能这样溢出来变成泪水。

在她朦胧的视线中,卡兰脸上覆着钢铁般强大的面具。

她一言不发。

“我来这里,是为了赎罪。”

老先生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缓缓朝瑞贝卡跪下。

瑞贝卡没有扶起他。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她放声大哭,悲恸绝望。

现在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

她已经去了养奴场,被调-教成没有人智的奴隶。瑞贝卡实在难以想象她承受的磨难。

从死别,到生离。

一切痛苦都是他们给予的。

“你们走吧。”瑞贝卡在恸哭之中突然爆发,“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走!”

她朝地上扔了一个锋利的叉子。

老先生和卡兰被她拍打着推出门外。

铁门沉重地合上。

里面丰盛美味的午饭,香甜的果汁气息,温暖干燥的风,都一齐消失在门后了。

老先生有些沉痛,他理理被抓乱的衣服,想跟卡兰说声“失礼了”,却看见她背靠着铁门,终于崩溃似的坐下,面上泪痕冲刷。

“你……”

老先生迷茫地看着她。

刚才毫无波动的卡兰,仿佛突然产生了完美的共情,将瑞贝卡的伤痛分毫不差地接收到了自己身上。她坐在门边,完全失控崩溃,捂着脸掩去声声哀泣。

她的父母并非“领养”了她。

而是买通护士,从瑞贝卡这里偷走了她。

她听瑞贝卡说过这么多次“早夭的女儿”的故事,却从来没有想过故事的主角就是她自己。

现在想来,她设计的爆炸案错杀养父母更像是一出荒诞戏剧。爱,恨,死亡,离别,所有丰富动人的情感都像毫无意义的水流般冲刷过她的身体,冰凉到麻木。

那个老护士说的没错。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因缘果报。

“你……”老先生伸出手,想扶卡兰起来,她却把他甩开,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

她也不知道自己朝着什么方向,往哪里去了。

她没有办法简单地回过头,敲开那扇铁门,跟恸哭的瑞贝卡相认。

这只会让瑞贝卡更加痛苦。

她会知道——她的女儿活着,是奴隶身份,被银发大贵族当作禁-脔,在十九岁为他生下了他的第三个孩子,无数次在研究所病床濒死,再过一个月还要在她手下做一个死亡率超高的架桥手术。

知道这一切,瑞贝卡就能舒坦了吗?

不。

绝无可能。

卡兰明白,假如她向瑞贝卡坦白,那她五月手术失败后,瑞贝卡还要再度承受丧女之痛。

她要经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她要在一个月短暂而虚幻的幸福感消退后,面对巨大到能够吞噬信念的空虚。

而这一次,她不一定能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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