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漫天星光(148)

素材的整理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演员已经杀青，接下来影片如何走向，如何调动观众的情绪，如何安排风格节奏，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

她没日没夜待在剪辑室，把素材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始终沉浸在素材里，无人打扰，也不让自己分心。

剪完第一版，她给尚群芳去电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发抖的。

隔天一早，尚群芳赶来工作室，两人一同看剪好的成片，对各个剪辑点一一探讨。

他的意见往往一针见血，对市场和影片的艺术性都有整体的把握。

路闻受益良多，但在交流想法的同时，也尽量阐述自己的剪辑理念，达到两人意见的统一。

出门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

两人一道吃了顿饭，聊的也都是工作。

都是精益求精的人，此后一周也进行了多次讨论删改。

这天，在大屏幕上看完影片，两人皆是沉默。

空寂的房间，只剩下机器运作的声音。

安静了半晌，稀疏掌声响起，却在路闻心里掀起惊涛巨浪。

这么多天以来，她改过无数次，每一帧画面都在脑海里定型。

每一次改动，她都心怀感恩，因为她的作品可以通过更完美的形式呈现给观众。

她还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仍需要不断雕琢，不断精进。

可这掌声却像是影片里滚动的字幕，暗示着某种结束。

“很荣幸我的名字出现在这部作品上。”尚群芳说，“演员和剧本固然重要，可你创造了它的灵魂。”

路闻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她发怔，尚群芳笑了：“这段时间辛苦了，这就是我们的成片。”

路闻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

她反复看，有没有不顺畅的地方，需不需要再改动。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把自己从创作者的身份剥离开来，如同看着别人的作品。

昏暗的房间里，偌大的幕布发着光。

画面里是典型的北方冬景。

天色暗沉，雪花纷扬。

女主角脸上挂着精致的妆容，只着一件单薄的大衣，在雪地里行走。

她刚从有暖气的屋子里出来，推却了同事虚情假意的送别，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扩散开来，像滴在水杯里的墨水似的。

终于，她走到了小区门口。

抬头的瞬间，长发猛地被一阵风带起，打在脸上，生疼。

疼痛感让她本能发出嘶的一声。

这一声像夜色里划出的一道口子，轻易拉开隐埋在心底的情绪。

她蹲在雪地里，哭得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镜头拉远，背景音乐响起。

这是影片的中间部分，女主角孤身一人在都市打拼，见识了许多刁钻刻薄的人，被欺负被看轻。

这是她最难的时光，在这场饭局前，她才刚刚放弃了始终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个人。

哭声克制而隐忍，让人心尖犯疼。

路闻看过很多遍。

但每到这个画面，心便一抽一抽的疼。

这个画面是她看着拍的，提了不少意见，最后真就成了她最初想象的样子。

这是最易引起共鸣的一幕。

画面中的人就是每一位身处繁华中心独自打拼中的女孩。

她们有诸多无奈，也会有脆弱和苦痛。

在这些无人诉说的另一面，她们始终坚强而热烈地活着。

路闻吸了吸鼻子，眼泪夺眶而出。

她看到了这段时间的自己，如果没有这段经历，或许她不会处理得这样好。

画面在闪，她伏在桌上，哭到不能自已。

时间过了很久，画面转了很多幕。

影片里骄傲又倔强的女孩终于获得成功，她站在高高的楼层睥睨远视，依稀能听见一句话。

声音很轻，仿若一声轻缓的叹息。

她说。

我戎马半生，尝遍众人生起落，不为沽名钓誉，也不为世人景仰。惟愿你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心安。

她身处名利场，一身铜臭，而他还是当初那个身穿白衬衣的少年。

干净，纯粹。

他自有他的三尺讲台，为学术钻研，为国家争光，而她世故、圆滑、不堪，早已不能与他相配。

也罢，索性就不要打扰吧。

画面一转，汽车的鸣笛声传来。

身穿职业套装的女人从车上冲下来，追着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高看了自己。

她跑得吃力，鞋跟落地的频率越发慢。

画面隐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气声。

她可能追到了，也可能没有追到。

尽管知道结局，在此后静默的十秒里，路闻的心也一直提着。

直到耳边出现一声叹息。

他说：“哭什么，这不是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