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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入罗帷(2)

作者: 懦弱宫女 阅读记录

锦幔当然没有资格穿。她玉指撩水,转了一圈没入水中,她小时候长在沐河边上,每次在水里看星星,无尽的天穹都好像被装进了一颗水晶珠子里,有了边际。

自从进了府,她便很少出去了。

陈妈妈常说,锦幔是个有福的,老爷和夫人仁厚,会养她到三十岁,然后贴份嫁妆,给她找个厚道的人嫁了。

说不定会把她嫁给老爷身边的那个小尊,年纪相仿,长得白白净净,人也仗义,若他愿意等她到三十岁,大概老爷夫人真的会许了这桩亲。

“小尊。”

锦幔一共见过他三次,印象里,他总是穿着青色的衣服,带着一把细细的银剑,面无表情地站在老爷身边,像个走镖的。

但陈妈妈说,走镖的成天风吹日晒,哪有小尊哥哥这么好的才学,这么漂亮的模样。

他们从没说过一句话,锦幔苦笑,自己想他做什么。

老爷夫人产业极多,这蚕庄只是其中一户,本是夫人家里的陪嫁,所出不多,却很清贵,很得老爷夫人的垂爱。自己不过一个丫头,嫁与不嫁,不敢有半分期许。

“小尊,小尊。”她的叹息穿过风雨,打着窗楞,消散在了夜幕中。

沐州、湖州一带多蚕桑,浸浴那日,满城祝祷,不闻鸡犬,不见炊烟。

锦幔早早穿戴整齐,随陈妈妈在院子里侯着。女眷皆灰袍布衣,戴着木簪,像一群来听圣人讲道的道姑。

只上首坐着的夫人戴了一双晶莹闪亮的珍珠耳环。听说那是她心爱之物,只要活着,就会一直戴下去。

锦幔觉得她比上次来时更美了些,乌黑鬓角贴在鹅蛋脸上,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像一颗光华卓然的珍珠。

她娘家姓何,是常州一带的大户,父亲和两个叔父都在南京做官,本来想把她送进宫去,却抵不住老爷的死缠烂打,以青梅竹马的名义,把她娶回了李家。

李家以前是做什么的锦幔不清楚,只知道到了李骏惠这一代,就是个小小的行商,做些茶叶、丝绸之类买卖,偶尔结交些江南一带名士。

李骏惠,取自《周颂·维天之命》:“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骏﹑惠二字平列﹐皆为顺之意。

锦幔没见过他,听名字,觉得应该是个很和顺的人。

听说李骏惠小时候,有一次随母亲拜访何府,听说小姐病了,要一颗沐河底长了三十年的珍珠来做药引,他便立刻跃入水中,潜了半日才寻来。虽说那时已经开春,但是沐河还是冰凉的,他上来时,冷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何府当过差的丫头们最喜欢说这个,你一句,我一句,竟把他们幼时的情形说了个七八分。

锦幔听得多了,觉得他们莫非就是上天派来的神仙眷侣,教世人做恩爱夫妻的典范。所以当李骏惠在她耳边低声轻语,诉着那些动人的情话时,她满心错愕,仿佛听到的是声声惊雷。

“陈太婆。”夫人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她饮了口茶,再开口时依旧哑着:“陈太婆,时辰到了,请出蚕种吧。如今新帝登基,广施仁政,风调雨顺,万物得其惠泽,应该会有个好收成。”

陈太婆领了命,点燃一捆芦苇木草,在蚕室门前撩起火来。这叫照田蚕,谓宜耕种育蚕之事。

锦幔静静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十年,在这里主持蚕事的就是她了。陈太婆已经六十三岁了,是陈妈妈的姑母,锦幔的授业恩师,她年纪虽大,却不生白发,终生未嫁却心性平淡。听说她还是姑娘时,正赶上战乱,南京城破,沐州即刻危如累卵,她一个姑娘家竟然不跑,反而趁机收了很多大户人家的桑林。她常责备锦幔性子太软,要多学点手段。

陈太婆向夫人说完正事,忽然关切道:“夫人的风寒可好些了?可需要请贾大夫来?”

“不妨事,我就住几日,别让药气惊扰了蚕儿。”

她对陈太婆感激一笑,接过新茶,饮了一口。

“浸浴!”

听到夫人的号令,外院立刻抬进来七八缸清澈的盐水。

锦幔心中突然一紧,小尊,她看见小尊了。

小尊握着剑走在最前面,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一点。他眉毛俊逸,甚是潇洒。

他身份尊贵,本不必做这监工的活,莫非……他是为了看我?锦幔摇头,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

小尊没有看她,径直对夫人行了礼,说老爷那边也都齐备了,可以下水。

“好,锦幔。”

锦幔领命,和十来个丫头一起,将黏着蚕卵的竹扁浸入水中,水凉且柔,绕过指缝,漫上手臂。

蚕卵入水,轻一些的立刻飘了起来,随水漾到地上。物竞天择,这就是第一波被淘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