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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钢筋铁骨的美人(109)

我的沉默让他怨气爆棚,他盯着我,那个瘦削的,棱角分明的下颚绷得紧紧的,他在咬着牙呢,脑袋里面想要把我给咬死吗?

我们僵持着,都没说话。

旁边的桌上,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告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树上有鸟,in the tree,介词要用in,她是他的姐姐吗?更像是个赚零用钱的家教,女孩很朴素,穿着布裙子,男孩很乖,不时点点头,小脸蛋圆滚滚胖乎乎的。他们每人一杯橘子水。我忽然想起来冬冬有一次去学校找我,非得用自己的零用钱请我在图书馆下面的小卖铺里喝橘子水。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子,那时候的我多年轻呀,我们像早餐的锅子里,一大一小两颗软软的鸡蛋黄一样。我在一瞬间有点泄气,打算求和。

“哎,冬冬,”我喝了一口咖啡,借里面的甜味柔软了声音和语气,“真不像话,你看看,我们在干什么呀?你多大了?我没记错的话,有二十五了吧?下个月是不是?狮子座

的。”

他眼波一转,低下头去,那个恨我恨得要死的劲头松动了。

“咱们五年没见了,为什么见面得吵架呢?你还不赶快跟我说说书念得怎么样了,现在做什么工作,交没交到好玩的朋友,去哪里旅行了,你为什么非得找理由,非得,嗯,硬着脖子跟我吵架呢?”

后面这半句他不爱听了,抬起头来:“是我?怪我咯?是我搞事情?”

“当然啦。”我慢悠悠地责怪,责任都推过去,但尽量不再惹他生气,“瞧你打扮得那么漂亮,衣冠楚楚的,怎么说话还是小孩子气?我看说到底也没长大。”

“五年的时间很久吗?五年我应该变成什么样子呢?”

“五年的时间,当然很久了。”我说,“我三十二岁了。我一共才有六个五年多一点。你二十五岁,你一共才有五个五年。之前你还可以做小孩子,现在就不行了呀。大人,社会上的人,最要擅长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表情。什么我不给你电话,不回你微信的,又没有少块肉,干什么那么生气呢?别说这个了,就是真的被人咬掉了一块肉,也就是擦干净血,呵呵两声,以后再找机会咬回来。”

他把这话听进去了,思考片刻,脸上没有情绪,只是看我,重新观察我,细致地琢磨我,我便任他看着,人太聪明了可能就是如此,脑袋里面好像装了照相机,什么都记得住,你的沧海桑田风云

流转,在他那里就像是昨天的一张照片和前天的一张照片,让他看看吧,让他在我的脸上看看,五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我有些发黄的额头,黑眼圈,颧骨上不知道是哪天早上偷偷钻出来的淡斑,鼻翼两边轻微的凹陷,那是法令纹即将出现的症候… …我在最颓唐的时候也对自己的脸处处小心,我花很多钱买昂贵的化妆品,我化妆也很细致,我上个星期才在眉心打了肉毒,差点没疼死,我走在街上仍然是个好看的女人,可是三十二岁的我跟二十七岁的自己怎么可能一样呢?你把地球绕着太阳公转不当现象吗?我们都不一样了。他得明白。

良久良久,旁边的小男孩把书本合上了,这一边的徐冬冬也明白了,他看清楚了,目光仍在我脸上:“姐姐… …”

“嗯?”

“你没有什么变化。”他说,“你还是,那么好看。”

他可真是嘴硬呀,可是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赶紧低下头去,这个打扮漂亮,一副精英派头的家伙仍是那个亲切地,保护着我的男孩,这妖精无论怎样变化,都是我那个可爱的小弟弟,我笑了一下:“你真好,冬冬,你真仁慈。”

“我也没变。”他伸出手来,在桌子上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热切地,激动地,“我一直想着你。我还喜欢你。”

“我结婚了。”

... ...

我的婚礼是在两年前在浦

东香格里拉办的。规模不大,十桌酒席,但是菜很高级,满屋子都是大百合和白玫瑰,一个小型的爵士乐队从头到尾伴奏,小号手是个美国人,司仪请了东方卫视一个挺有名的主持人,风趣嘴甜,讲起来带颜色的笑话也不龌龊。我换了五条裙子,婚纱是浅紫色的。轮到新郎讲话的时候,罗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啜泣起来,一号伴郎手里有戒指,二号伴郎给他递了纸巾,他擦了泪终于才说话,声音潮湿,充满感情,他说认识了我好久,终于娶我为妻,心愿达成,从此以后看黄浦江的水都是浅紫色的了。他这话是冲着来宾和摄像机说的,赢得热烈掌声。后来重看婚礼录像的时候,黄欣发现了两个细节,一是主持人侧着脸斜着眼睛看罗文,那样子好像明星被对手措手不及地抢了戏颇为忿忿;二是镜头给我的时候,我很明显地在用力眨眼睛,黄欣说你根本就不想哭,你是就是在配合气氛。我挺不乐意的问她凭什么这么说,她说问题不在你,在罗文,他真不愧是搞艺术的,真是抓马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