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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国舅(48)

“马车虽是慢了些,可也悠哉地赏遍了沿路风光,吴贤弟,我们可是托了你的福啊!”一位年轻士子走下马车,朗笑道。

另一士子连声附和:“就是,吴贤弟你这马车坐着可真舒服,要不是到家了,我还真舍不得下来。”

最后下车的便是吴衡,他笑着说:“都是家兄准备的。”车是改装过的,不颠不簸,里头装有暗格,备了药、吃食、闲书,冷有薄被轻毯小暖炉,热有罗扇凉席冰糖水,座上还垫着软柔的褥子。不像马车,倒像个小家。

离家半年有余,吴衡也体会到人情冷暖。虽然国舅爷已跟上川书院打过招呼,自己也结交了不少好友,但孤身在外总免不了遭些为难。越是那种时候,便越体会到这世间除了骨肉至亲,没有谁会一心为你。

想到兄长十余年来对自己关怀备至,自己却在他被罢职去官的时候离家,吴衡归家的心更为急切。当下便与一同回京的好友道别,叫马夫驶往吴府。

吴府依然如往常一般门庭冷落,门房见了吴衡,恭敬地开了门。吴衡叫他不必声张,自己走往国舅爷的书房。他知道国舅爷若在府中,也只会呆在那儿。

入了院门,正迟疑着该如何与久违的兄长说话,却听里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次地龙翻身,东南遭灾,黄潜善的相位怕是要丢了。黄党失势,吕会恐怕会借机顶上,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猜。”却是国舅爷带笑回答。

“猜便猜!你想拿吕会来磨一磨沈从之这把剑,试一试厉鹏展这把刀,我猜得可对?”顿了顿,那声音又嗤道:“你这又何苦呢?你帮他们磨利了刀子,焉知它不会一转头就招呼到你身上?”

国舅爷许久没说话,久到吴衡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才缓缓道:“……我宁愿他们活着憎我、怨我、恶我、厌我,也不愿他们仍当我是知己好友,却一一死在我面前。”

对方却笑了:“我与萧存良道别时曾说要来看看你到底有多傻……如今看来,果然没失望。听闻你在南朝廷初立时已代赵德御出家,终生不得娶妻……莫不是怕你的儿女抢了吴家的荣光?”

“日后衡弟必将光耀吴家,吴家的荣光我又怎么可能抢得走?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将来必会拖累家室。就像这次一样,纵然是出任知州,却也跟流放无异。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何必害了人家?若找着了时机,我还会脱出吴家。毕竟将来福祸难定,我怕……”

琼州?流放?

后边的话听不清了,吴衡已忍声哭了出来。

家国大事他懂得不多,但在上川书院也曾听世子们高谈阔论过不知多少回,期间有骂过国舅爷是奸党的,有讨伐国舅爷恶行的,每每提及,总会以“恶国舅”称之。起先他是照着国舅爷的意思才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等到了后边,却是说不得了,因为一旦说出来恐怕会被群起而攻之。

听多了国舅爷在外的恶形恶状,他连他的来信也不曾多回,甚至厌恶过这个兄长,也只有在受了委屈的时候才想起这些年来他的好。

有他这样的弟弟……才会让他说出“脱出吴家”的话来吧?

哭声已抑不住了,吴衡揪着衣领抽泣着。正狼狈得像离开这院落,却听里头一声叱喝:“谁在外边!”

吴衡一惊,却见左右闪出两个护院的身影,回禀道:“国舅,是小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国舅爷明显一喜,起身就要出来。

吴衡慌忙抹掉脸上的泪,迎了上去:“大哥!”

听他喊得亲厚,国舅爷心中自然是喜悦非常,又见他眼眶泛红,不由笑问:“怎么一回来就哭鼻子?还是觉得家里好吧?”

“是!”吴衡扑到他怀里,泪又流了下来。

这种亲近的动作自幼弟晓事以来就极少再有,难免有些突兀。国舅爷被喜意盖住的理智又回来了,他摸了摸吴衡的脑袋,说道:“先回去洗个澡,大哥叫人准备你爱吃的菜。”

吴衡乖乖应道:“好。”

等吴衡离开,国舅爷走回书房,冷冷盯着仰头喝着酒的方笑世:“想不到才短短半个月,你就能串通底下的人来算计我了。”有人靠近书房,护院怎么可能不报?除非是方笑世在搞鬼!

“我只是觉得只有自己知道你傻太没趣,想让你宝贝弟弟也看看而已。”方笑世轻晃着手中酒坛,眉轻扬、唇微勾,笑得浪荡,说出的话却是少有的黯沉:“无亲无友、无处是家的滋味我很明白,所以我不希望你把它揽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