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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国舅(71)

吴衡不再迟疑:“我不要,我要自己考!”

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虽然只相差一个字,可意义远远不同。进士出身是堂堂正正考来的,而同进士出身则是依靠祖荫或功勋获赐的,听起来总归不那么名副其实。比如国舅爷的同进士出身至今仍被许多人揪着不放——当然,那都是些不了解国舅爷当年师从何人的局外人。

见吴衡定下了决心,国舅爷笑笑,又问:“不知你那位同窗好友是谁?”

吴衡答道:“东阳祖上是襄樊人,双亲死于靖和一役,他一个人南下,幸而遇上我们上川书院的山长……”说到一半才觉得有些不对,提这些做什么?吴衡赶紧说:“他姓季,单名亮,字东阳。”

他光看着国舅爷的脸色,却没发现坐在石桌右边的方笑世已有些发颤。

国舅爷淡道:“好好招呼着。你先去梳洗,然后入宫去见娘娘,她最近老念着你。”

吴衡应声去了。

李宝早就跑得没影。

国舅爷看了看酒碗里的梅瓣,有两片分明是黏在一起落下的,所以方笑世听错了。他笑笑:“这次竟没趁机耍诈?”

方笑世却问:“我那侄儿取了字,叫东阳?”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到临京了?”

“应该和衡弟一起到的。”

方笑世咬牙:“你还真是有仇必报。”

国舅爷淡道:“我以为这叫礼尚往来。”

恼归恼,方笑世心里还是高兴着的。以前虽然知道兄长的儿子过得还算安稳,可终究没有亲自见到这个侄儿。眼下知道季亮即将住进吴府,自然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见他喜不自胜,国舅爷也笑了。这人面对萧存良的追杀、琼州刁民围衙都不曾不安过,如今要见自己的侄儿却手足无措,实在是有趣得紧。

人大抵就是这样,对于心里挂念着的,总是小心翼翼。比如畏妻畏母,并不是畏惧,是爱之切;畏父畏兄,实则也并非畏惧,而是敬之深。

不过何其幸运,世上还有的人能够让自己这样放在心头。

——

国舅爷很快就见到了季东阳。季东阳是个好学的后生,性情也极为开朗,看来靖和一役中所遭遇的祸事并不曾给他留下太深的痛楚。据吴衡说,季东阳还是蹴鞠队的队长——看来还允文允武,厉害着呢。

方笑世却横坐在屋顶上听着几人说笑,他并不打算与这个侄儿相认,就好像国舅爷不打算与沈适他们开诚布公一样。

不知坐了多久,屋中人散了,坛中酒尽了,却根本没察觉。仰头望着天上飞落的雪花,茫茫然像是在梦中。那十余年离家,十余年漂泊,十余年孤苦伶仃……也不知多少次像这样看着飞雪如絮,只是从不觉那雪好看,更不觉它美,只觉无比寥落。

只是不知何时起,已经无暇再去感叹星斗零落。慢慢地,心结解了,心愿了了,一切都好得恍如一梦。

叫人不敢置信。

“真的不去见一面?”国舅爷撩起袍子坐到方笑世身侧。

方笑世回神,不答反问:“没带酒上来?我好像嗅到了梨花香。”

国舅爷取出刚刚温过的梨花酿:“别喝太多。”

方笑世居然点头说:“好。”见国舅爷诧异地微挑眉,他又道:“只是突然觉得也有很多东西想醒着去看看。”

这时雪中扑棱棱地飞来一只灰鹰,盘旋两圈,落到了国舅爷肩上。雪天信鸽难飞,远在北地的郝光遣人从朔北训了不少野鹰传讯,也给了国舅爷几只。

“是琼州的消息。”国舅爷解下鹰爪上系着的竹筒,取出密信看了看,说道:“新稻种在岭南试种成效颇佳,可以让司农寺推广……还有三十位琼州书院的士子有意上京赴考。”

方笑世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道:“苏正则的理学该出头了?”

“小试牛刀而已。”国舅爷说:“不过他们也该加快脚步了,荆南也有一派理学崭露头角,也说‘格物致知’,可惜格的却不是物,而是‘人’。”

方笑世也听说过荆南理学,“就是那程氏理学?当年程叔平提出‘除人欲,存天理’,也就是任何不符合所谓‘大道’的作为都不应存在。程叔平弟子满荆南,‘天理论’一出,许多推崇者活活打死人还以‘大道’自居,惹了不少祸事。也正因如此程氏理学不得上位者心喜,被压了下去,怎么又冒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