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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禁遗事(7)

作者: 碎鸦 阅读记录

严实捆束的发髻,抹满灰土的面容,粗糙描画的吊眉,然而掩不去肤底的素净。

看清那张脸后,队中众将士一片哗然。

陆延亭怒不可遏间又觉啼笑皆非,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她陆音眉到底是什么样的胆识敢糊弄进行军列里?

众人皆敛首,不敢出声。

陆延亭揪住她的手一拽,喝道:“陆音眉,你发的什么疯!”

面对他的盛怒,她反而分外镇定,下巴勇毅一翘,双眼在灰土包裹下尤显明亮。

“皇兄要上阵杀敌,我陪你!”

也不晓得队伍里是否有人藏不住窃笑,陆延亭一时失语,片刻后又好气又好笑。

“你陪我?你拿什么陪我?你可知道这样做就是送死!”

陆音眉不为所动,直着身板回道:“皇兄幼时同先父习武,眉儿也学过几招。”

“你胆子好大,”陆延亭握紧她手腕,“那几招能保你命?”

言语间,其实神识不由自主回到了过往。

宫墙底下,弱小女儿身佯扮男装,剑花倒也舞得有模有样。

对峙之间,陆音眉气得高声吼道:“你凭什么小觑我!”

陆延亭哑然。

“说好了相互陪伴,我岂能容你一个人深入凶险!”

“眉儿,”陆延亭和缓嗓音,左右顾盼后回视她眼中,“回去。”

“我不回!”

何振拨转膝盖,调向陆音眉垂首长跪,“公主莫要末将为难。”

战马吁息间,千名士卒沉戈的沉戈,下马的下马,统统朝向她跪拜。

数张粗嗓低沉道:“公主莫要末将为难。”

陆延亭看看队伍,又紧紧盯回她。

这一声“回去”语调平常,好似寻常在迦南阁门口依依惜别,他要她回去,许诺次日定来再聚。

大势已定,陆音眉面容紧皱到一处,双唇互相抿抵,偏不肯示弱流泪。

陆延亭豁然笑开,将她额角的碎发别到她耳后。

“回去等我,”他柔声道,“我一定凯旋,为我眉儿摘下笼灯。”

何振起身,示意一名骑兵离队送公主回宫。

陆延亭几步后退,马蹄踏着步子横亘在二人中间。

气头之上,还憋着点怨,陆音眉一语不发,被骑兵落臂捞上马后。

她不看他,总不愿再看即是最后一眼。

陆延亭低头许久才抬起,往她腿边迈,细致谨慎地稳固她足下的马镫。

吩咐骑兵小心驭马后,他拽拽她衣袖唤她。

陆音眉别扭张脸,终是捱不过心里不舍,侧目望他。

盔沿之下,那张棱角清俊的面容她闭上眼都能精准描画。那眼睛扮过多少愚憨、狠厉情绪,却始终只对她温柔。她鼻头酸胀,豁然听他道:“低头。”

风拂寒水,壮怀柔肠融进其中。

陆音眉应言缓缓俯身低头,陆延亭抬手捉住她发髻上的粗绳,轻轻一带,长发散在风中。

“这就对了,”他欣然一笑,“这样才好看。”

俄顷他推她坐直身,手在马尾一拍,骑兵牵拉缰绳,马啸叫着一头扎进士兵人墙相夹的长道中,跑向宫城。

陆延亭久站回望,几声“皇兄”迎风送来,渐渐已看不清马上身影。

秋日高照,灵山苍茫。

陆延亭按按胸口回身,对何振道:“出发罢。”

军队重整,再度上路。

沿途有百姓褴褛携粮相送,陆延亭在马上俯望,胸口密缝的锦帕好似嵌进他心中——

“天下入梦来。”

*

时岁匆匆,已是早春。

边疆吹角联营、烽火连天,有太子身先士卒,深鼓军心,征边将士一往勇猛,连战皆捷,匈奴履犯履遁走,已有归顺与约倾向。

陆延亭数度涉险获伤,于麾下侥幸生还。

苍然夜空里,昏黄毡帐中,枕着士卒齐唱的思乡谣入梦,仿佛一夜投还迦南阁,褪了战甲为日夜牵绊之人摘下笼灯。

另厢都城宫内。

连着几月,陆音眉终日不行他事,常常在檐下一坐就坐到了天黑,总盼着老天与她惊喜一场,双眼一敛一抬间他就一身盔铠站到了甬道那头,在对视之后惯例问她:“在做什么?”

越盼越失落,陆音眉轻叹一声,低头望回经文。

蓦然有婢女足声靠近,她即刻抬头问:“什么喜讯?”

婢女站定后道:“确有喜讯,也有一样坏消息。”

经文坠地,陆音眉惴惴起身,手抖个不停。

浑身僵痛,她咬咬牙道:“你先讲……讲坏消息。”

婢女颔首后道:“房常侍昨夜被乱贼刺毙在长清宫,死相凄绝。”

吊起的心猛地落回去,顺带着将陆音眉拽回椅中。

拾起经文,她眼底已禁不住渗出笑意,激动地望回婢女问:“那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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