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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夜晚十点半(65)

他太想念他们了,想被他们抱抱,想在他们身边放肆地哭一场。

他想掐掐弟弟的脸,抱怨说都怪你让我去给你买刨冰。

但是抱怨之后,他还是要跟弟弟抱在一起,跟弟弟说但是我不生气,等会儿你也给我买个刨冰我就原谅你。

他幻想着他们的重逢,没想到幻想了二十年。

岑缺好几次差点就死了,要不是那对夫妻对自己的三千块钱有执念,他可能早就成了埋于田地的白骨。

他浑身是伤,大都是被他们打出来的。

到了后来,他终于意识到,只要他们活着,只要这个村子还在,他就挣脱不了,无法离开,想要活着跟爸妈弟弟见面,只能假装屈服。

于是他学乖了,十五岁的时候终于肯放弃对“傅修杰”这个名字的执念,为了活命,他当起了岑缺。

他管那两人叫爸妈,主动干起农活,百般讨好他们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

他计划着要如何走出去,他甚至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们。

终于,在他十七岁那年,一场大火烧死了为他制造噩梦的人,当时他其实就站在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可他没有救火,只眼睁睁看着。

他不知道他跟大火中的那两人谁更罪恶一点,但是他知道,他自由了。

第64章

你没有经历过苦,就永远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会有多苦。

你没有经历过恶,就永远不知道有些人的心能有多恶。

叶勉看着岑缺一字一句写下的那些话,每一撇一捺都好像是尖刀利刃划在他的血肉之躯上。

竟然是这样的。

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

叶勉不是没想象过这些年岑缺是怎么过来的,但他总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如今的岑缺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那就意味着,起码还说得过去。

然而事实上,是他太天真。

哪可能“还说得过去”?

岑缺身上的疤,还有看向别人时永远带着防备的目光,这些无一不透露着他其实过得并不好。

叶勉看到这里,放下信,起来喝了一大杯水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也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心脏却像是被封在了冰窟里,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重新坐回去,继续往下读。

岑缺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些事说给别人,他所有的不堪和丑陋都暴露在了这里面。

那些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如同醒不来的噩梦一样的过去,是他最想擦去的。

但是,叶勉是他的意料之外。

看到这句话,叶勉笑了,一手拿着信纸,一手轻抚着那个钥匙扣。

岑缺不是个容易情感外露的人,相比于表达,他更喜欢隐藏。

他说,永远记得叶勉曾经告诉他,愿意和他分享那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于是在这个时候,岑缺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

坦白了自己难以直面的过去,坦白了自己一直试图藏起来的名字,也坦白了他根本没打算说出口的心思。

岑缺在纸上写:很对不起,明知道不应该,可我确实好像喜欢你。

对于岑缺来说,感情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他每天告诉自己,你是一个城市的边缘人,没有文化,没有家,甚至在这个城市里不配拥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样的人,不应该去考虑除了生存以外的任何事,因为不配。

人分三六九等,岑缺觉得自己是最低的一等。

而叶勉,还有傅唯一、傅家的爸妈,他们都是只能被岑缺仰望的人,远远地看着,走近了都是罪过。

岑缺感谢叶勉的出现,感谢叶勉的帮助,感谢叶勉在这个夏天毫无私心的帮助。

只是,夏天总要结束,人生还得自己走。

岑缺说,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不奢望更多。

家人和喜欢的人,他只想远远看着,做一个偷窥的胆小鬼,这样才能心安。

叶勉不知道岑缺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话,但毫无疑问,这些话很精准地扎到了他的心里。

一个人得自卑成什么样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一个人得经历过什么才能自卑成这样?

叶勉看不下去了,他把信纸叠好,放进口袋,穿鞋出门,直接朝着岑缺的家走去。

不对,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家,充其量是个临时住处。

一路上,叶勉想着岑缺吃过的苦,想着那人从小捱过的这么多年。

他想着自从两人认识以来的那些片段,夏日夜晚十点半坐在便利店门口听着对面的咖啡店传来的音乐。

他想着,傅唯一告诉他岑缺喜欢他,岑缺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喜欢。

叶勉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有多迟钝,岑缺那么一个人,愿意无条件跟自己亲近,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