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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衣(4)

作者: 亦未迟 阅读记录

徐公馆里和老家那儿不一样,老家的傍晚,非得是天色暗得实在见不着光了,才会把灯点上,用的却是蜡烛,红艳艳的朱烛,又粗又长,一杆一杆握在手心里就觉得像是抓住了光,叫人安心。罩子是用亮色绸子裹好箍成圈的细竹篾,用手轻轻地拢上灯台,护住的那豆大的火苗,燃出一种特别的香气,总让人觉得温暖。

也不是完全不用电的,可邑城的普通百姓用的依旧是那一握粗的烛。她不知道其他的富贵人家如何,她只知道她自己,她爱极了去挑红烛上细线捻成的灯芯,有时火星会被她挑得跳动一下,却从不曾爆过。她总是有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趣味,却没有愿望同他人分享。

邑城的夜晚是寂静的,万家灯火绵绵地燃,能随时听见不知名的小虫吱吱叫,让她觉得怀念。而这里不是,省城的晚上灯火辉煌,就连闭上眼,也能透进光来。可她不贪心,要不了那么多光亮。

简宁一缩手指,绷直了指尖,就送进了嘴里。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出了点血,允在口里,其实并没有多腥气,不过微涩。她一皱眉,瞧上那灯罩边缘嵌上去的一圈花色,颜色好,花也做得真,材质模样皆是一流。那凝在花瓣间的透明水珠,一晃眼,让人错觉都是真实的,真真正正的娇嫩欲滴。

花瓣的边缘还蹭了她指尖的血,和花色溶在了一起,在琉璃盏子那通透色泽的陪衬下,显出一种更加潋滟的红来。她总觉得像什么,可是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昨天,公馆的仆妇刚把坏了的灯泡卸下,换了新的。她知道灯不可彻夜地开着,却仍是没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简宁还记得,那盏灯是她刚和徐涵搬来徐公馆的日子里,他带着她,逛遍了那满是稀奇物件的琉璃厂,挑给她的,费了万般心思只为哄她一笑。

那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她想,快乐,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他们会在街上漫步,并不去招黄包车。他在前面看,她则是稍稍落后,只羞怯地拽着他的袖子。她不曾见过这样的繁华场面,省城闹市自然不是邑城的小商小贩们张罗开的铺子可以相较的。

他穿了洋服,袖子收得紧,不像是对襟衫那样有宽大的袖子可以让她扯得住。她尽了力,却仍是在细得腻手的外料上滑了好几次手。他走得极快,让从小被旧制教导着要细步慢踱的她,险些追不上。

最后,还是他回过头,抓牢她的手,一路牵着她走了下来。

简宁垂了头,又去看那灯。灯罩是模糊的白,像是白得发了亮,却恍惚地叫人看不真切,只耀得她眼睛酸。她忽然想要避开,可一抬头,向着那窗子,却又遇上了另一处。

天底的那种白,白得吓人。她心里知道那其实不是白,是光亮。那光亮却瞧得她的眼睛,如同口中吞下去的那讨人嫌的味道一样,发了涩。

手中一紧,却一不留神又让指尖的血珠冒了出来。她看着那种红,忽然恍然大悟,难怪那样的眼熟。那女人身上的一抹红,她忆起来,竟也是那样的一个色泽。她不顾指尖伤,只捂住心口,屈起身子来。仿佛是有人用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心,方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疼。

他不会知道,他送的灯,她只有这么一盏,所以索性常亮着。她以为那盏灯的光,可以在他不在的日子里,让自己从中汲取到丁点的暖。正如以前,她伸手搭上他从轿外探进来的手,他反握住她的时候,他那宽大的衣袖把他们俩的手都藏了起来的时候。她曾以为,她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分享自己一切不为人知的小乐趣的人。

外边的仆妇轻轻地叩了门,低声问:“太太,要不要用饭?”简宁没答。

她总是这样一个人坐在老地方,望着窗台发着愣。她坐在那儿,从白,一直等到了黑,仍是没能等回他。

那个人,她现在等不回来。无论她怎样的等,无论她等了多久。

直到碗筷被送到了手边,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提了筷子,并不用旁人劝。饭菜下口暖暖的,她忽然有些口渴,便屈了身子,伸手去够茶几一端的杯子。一起身,却又愣住不动了,呆了不过半刻,就复坐了回去。

简宁默默垂了头,她意识到身上旗袍已显略紧的腰身,放弃了先前泡的那杯浓茶,只用手一下又一下轻抚小腹,周而复始。她看着那深绛旗袍衣角上的绣艺,微微恍了神。

还是她偏爱的那件老款式,攀着衣角边规矩的裁剪,绣的不过是簇刚包出芽的花骨朵。

她心上无故动了动,才捧了那盅与饭菜一起送上来的老母鸡汤,喝了下去。简宁一直不喜油腻,这些徐公馆上上下下都知道,可这野山参鸡汤,自春日里来,却连日不间断地送,一次也没有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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