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成衣(6)

作者: 亦未迟 阅读记录

我坐在出租车上,窗外的景色呼啸而来。本应赶去酒店确认婚礼的流程,如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忙碌好像透着一种滑稽。

车不知不觉就开到了目的地,我站在深冬的傍晚里,孤零零地抬头去瞧马路对面的高大建筑。我顿了顿,最终拨通了许瀚的号码。

他的声音钝钝地从那头传过来,“怎么了,婚纱试得还满意吗?”

我闷声“嗯”了一句,只答:“许瀚,来接我吧,我冷。”

“小柠……”他拖长了声音,好像在责怪着一个孩子的任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我这边饭局走不开。是不是婚纱不满意,不高兴了?你不喜欢,我们换一家再订就是,你就先迁就一下……”

我没听进去他后边的话。电话那头杂音重,男人们的哄笑声,杯盏的碰撞声。可那些全不是原因,原因,只不过是我的不在意。

迁就,多么轻飘飘的一个词啊!

我是不是不够迁就你了,许瀚?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气力去阻止自己和你争吵?争吵的话……你是不是又要以为我在与你闹脾气?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许给我的迁就?

那时,我同你撒娇耍赖,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挑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我可以什么排场也不要,那种长长拖及地的纯白婚纱,有没有对我来说一点都无所谓,我可以穿上我轻薄的白裙子,和你一起赤着脚,找一块有一点坡度的绿草地,一个劲地往上奔跑,直到筋疲力尽。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冬天,我往手里一边哈气一边同你说过的这些话。你还记不记得,说完以后我眯着眼笑了起来,愉悦地打着哈哈,直说:“矫了,矫情了。”

你究竟记不记得。

一定要春天结婚的我,总被以前的你嫌弃瘦,挨不住半点寒。如今,这场婚礼还是将就到了冬天。冬天其实也无所谓,我可以裸着整个肩膀,整个背,和原来约定好的一样,在那样宽阔的一片草坪上与你一同奔跑。一只手提着婚纱的裙摆,另一只,拉着你的手。

只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旁,已足够温暖。

许瀚说话的声音依旧熟悉,可我熟悉的那句话却不见了。

他曾给过我的那句,“我要给你最好,最好的感情。”

我站在街角,躲在厚重的衣物里。他的话从手机里飘出来,完全暴露在外,却好像是被这冬日凛冽的风,给刮蹭了起来,晃在半空中,耷拉着首尾,只顾暗自摇曳着。

夏家的老宅子深秋总是静,简宁总有些记不得院子的轮廓,只对苑墙边栽的几棵老梧桐存了模糊的印象。幼时,闲来读书时,读到苏轼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既是赞叹,却又遗憾。

她深以为这样寂的院子,配的却应是那梧桐,起因不过是爱极了李后主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那般凄婉哀转。不过是豆蔻之龄的小丫头,读到这样的句子,也会不经意垂下捧书的手。许久,直到捏着页脚的手指发了酸,才会一下惊觉失了神智,复而把书给读下去。

可叹,“庭院深深”配的终不是她那“寂寞梧桐”,即便她如此期望,这上下两句却不会因她的私心喜好,拼接起来。诗词于她的尴尬,终不齐,莫相配。

这样回想起来,她颂得更多的其实是《女诫》。旧时总角之龄,少不了年少的痴傻荒唐,现下想来,实在是难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可若是皮过了头,还是要挨罚的。简宁常记得那本总被自己拿在手中卷皱了的蓝皮子书,那书面上被摸出的糙,还有正厅门前青石板的凉。领着她的庄婆婆啧啧地嫌她淘气,苍老而干燥的手在她的额头上来回摩挲,劝着犟脾气的她快些向母亲低头认错。她不肯,所以就一直在门口跪着。母亲罚她,她便硬脾气地受了,吃了苦头,也不肯吭声。她的性子好像从小就是这样,有些委屈,她竟半点也挨不得。

寻常总是母亲先心软了,叫人唤她起身,便是最多生气了,好几天不与她说话便是。她是个别扭的人,却也生了张甜嘴,灵巧得很,想着法儿把母亲哄了开心,事情通常也就这么过去了。

唯独有那么一次,她溜出家门去找他,想在他回省城前见他最后一面。他们两家虽是早定下的亲,除去年节,来往却是极少的,讲究的大概不过是门户的矜贵。尤其是早些年,那动荡的年月里,徐家倚仗军权逐步发迹,戎马倥偬的时代,最为自恃不过。

原先为两家牵线搭桥的媒人,人前谈起这桩媒,轻易便见着几分骄傲来,喜上眉梢的模样,足足像是在说自己家里的事。别人倒可以错认,这新嫁娘可不是那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什么夏家小姐。

上一篇:蓝精灵 下一篇:啤酒加枸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