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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14)

弦音忽强忽弱、时烈时柔。

牵扯听者心绪一并起伏不定。

浓烈处愤脑满怀,柔和处愁绪百转……

终于,在最纷乱难明之处,末音乍落。

琴音辄止,余韵犹在。

修长的脖颈一松,她好似长舒了口气。

立起身,她将琵琶挂回对面的竹墙上,轻而慢的动作里似乎含着无限的珍重。

贺玄时的呼吸莫名有些急促,抑制着纷乱的情绪一分分抬头,视线过了许久才凝上那抹背影。

在那显得颇是漫长的几息之间,他没由来地想来许多有的没的。

譬如她或许不知这是佳惠皇后的遗物,不知者不罪;譬如如,她至少动作还很小心,并无不敬之意,那与乐师常来调音试奏也无什么分别……

他鬼使神差地为她找寻着理由,而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先是一个美艳的侧颊。他窒住息,怔然凝视。

又转过来几分,她美眸一颤,终于注意到门外有人。

隔着纱帘,夏云姒屈膝福身:“皇上万安。”

垂眸的同时,她余光清楚看到纱帘外的身形一颤。

带着一阵轻吸凉气的声响,纱帘被一把揭开。

他疾步上前扶她:“四妹妹……”

夏云姒清晰地分辨出,他的松气声里带着笑。

她站起身,低着头,面上犹带着几许怀念亡姐的伤感:“姐夫怎的……这时来了?”

“朕原是……”他心底忽而有种不该有的情愫滋生,克制了一下,才又续道,“原是想来看看书。听到琵琶音,便寻过来看看。”

她彷如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复杂情绪般侧首扫了眼墙上的琵琶:“臣妾远以为这把琵琶会在椒房宫中,没想到会在此处。”

“……是。”他哑音笑笑,终于将心情调拨回些许,“皇后从前常在此处弹琵琶,这把琵琶便一直放在这里。”

夏云姒微微抬眸,视线触上他俊朗的面庞时,眼眶蓦地泛红。

这弹指一瞬的神情她练过多回,揣摩着他的身高与视角,只为用最恰到好处的那抹泪意让他心生怜惜。

她哽咽着道:“臣妾初学琵琶,便是姐姐拿这把琵琶教的臣妾。”

语罢,盈于羽睫的泪珠恰好落下,他当即便有些慌神:“……别哭。”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这恰能打动他的眼泪,是靠回忆姐姐临终前连绵的恨与不甘而涌出的。

抬手轻拭泪水,夏云姒笑意讪讪:“臣妾失仪了。”

贺玄时轻喟,她微抬眼眸,看到他眼底柔情无限。

她愈发明白姐姐为什么会那样沉沦于他了,这样的柔和,连她也禁不住痴迷。

她原以为他会要求她再弹一曲,他却并没有,想是顾及她的情绪。

两个人只在竹屋里又小坐了一会儿,品了一盏香茗,说了点有的没的。

一盏茶饮尽之时,她抬眸笑言:“姐夫日理万机,难得得空自己寻书来读,臣妾便不打扰了。”

说着便起身,毫无犹豫地向他一福,便朝外退去。

“……四妹。”在她临要退出去前,他唤住她。

她微微抬头,带着三分疑惑和两分迷离的笑意洗耳恭听,他定了定神:“这琵琶……”

“你拿去吧。”他顿了顿声,“有你守着,比琴师强。”

夏云姒红菱般的薄唇一抿:“好。”

没有多作谢恩,她继续向外退去。

他又张了张口,显是下意识地想要挽留,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道出,两度的欲言又止间,她已退出了门槛。

转过身,夏云姒徐徐地向竹林外走去。

她的背影本就婀娜,在亭台楼阁间缓步而行的姿态曾有人看得挪不开眼。当下四周的竹林景致亦是不错,竹屋门上又有一道纱帘添上几许朦胧,她知道他必定也会多看上一看。

刚迈进御书房末进院后门,莺时便迎上来,一把攥住她的手:“娘子……”

莺时手上冰冷,又有一阵湿汗,满是惊意地打量她半天才说出话:“……娘子没事?奴婢紧张得不行,想着小禄子去瞧瞧,又不敢。”

夏云姒莞尔摇头:“没事。”

一切都恰如预想,比预想还要好一点儿。

莺时大松口气,边随着她往外走边低低道:“娘子为何要弹《十面埋伏》……依奴婢看,佳惠皇后断不喜欢这样的曲子。”

“是,正因为姐姐不喜欢。”她抿唇笑笑,没再说下去。

她要通过姐姐让他动情,要让他一直念着姐姐的好,可想成事,她就不能是姐姐的替身。

替身的分量太重,又太轻。会让他贪恋、让他迷醉其中,但一旦他有朝一日清醒了,她就什么都不是。

她要的,是他可以因为姐姐对她寄情,但同时又时刻清楚地记得她是夏云姒,不是夏云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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